“言师兄？”

    身侧落下轻巧的脚步声，打断了言榭的回忆，他循声转头，望见张沾染些许污迹的熟悉面容。

    头顶还落着片更加熟悉的树叶，无论形状还是颜色分布都牢牢刻在他的心底，正是折磨了他一天的八片树叶之一。

    仅是看见便让人想起做题的难捱时光。

    余穗见他反应不对，便顺着言榭的目光向上探手，果然从头上摘下片半黄不黄的树叶。

    她随手将树叶捏在手中，言榭的目光也随之沉沉落在她指尖。

    余穗试探的举起树叶在他面前摇了摇，刚张开口，欲说些什么，就见言榭陡然后退一步，语气中少见的带了几分罕见的情绪，

    “你先别过来。”

    余穗没有听清，又稍稍凑近些，话尾语调微扬，带起些疑惑，

    “什么？”

    “没什么。”

    言榭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恍惚，语气顿时凶狠起来，却不与余穗对视，错开目光，对着地面威胁道，

    “你刚刚什么也没听到。”

    余穗确实没听清，这也导致她的疑惑几乎凝成实质，挂在头顶招摇过市。

    望着对方狠狠盯着地面的目光，她决定体贴的换个话题。

    妖蛇还在远处的结界中困着，虽说御骰修士信誓旦旦的保证能坚持到天亮，但谁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意外发生。

    方才两人的互动仅是短短一瞬，余穗很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缩在树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可能会挨打的御骰修士揪了出来，拉着他向树上的各位修士以及言榭简要说明了情况。

    在言榭与余穗言明自己剑宗弟子的身份，并掏出弟子玉牌证明后，树上的各位修士也纷纷予以了信任，齐刷刷的站在树上目送三人远去。

    路途并不遥远，很快，三人就到了熟悉的位置。

    燃尽的灰尘被风吹起，四处仍弥漫着烧焦的气息，言榭若有所觉的望了眼余穗的脸侧，又看了眼焦黑的土壤，似乎懂了些什么。

    三人降落在地，向着阵法所在的方向望去，却并未看见妖蛇，只望见了几双鞋子的残骸凄凄惨惨的散落在地上，已经彻底报废了。

    余穗只听身侧传来声哀嚎，余光就见一个身影扑了上去。

    “这是我仅剩的四双鞋啊——”

    御骰修士极度悲伤，悲伤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以至未曾察觉到妖蛇虽然离开，但阵法的结界却还未消失。

    他径直撞了上去，发出不太美妙的沉闷声响。

    光是听着便觉得疼。

    余穗走近几步将人扶起，结界内的景象便更加清晰的展现在面前。

    血迹与布片凌乱的散落在地上，地面则是宛如狂风过境，除去五双依然坚定留在原地的鞋底外，其余地方皆被扫的面目全非，高低不平。

    余穗粗略扫视一番，便将目光集中在了诡异凹陷下去的那块地面，果然在其上发现了细微的拖拽痕迹。

    她蹲下身去，探手摸向本该有结界存在的位置，却只摸到了片虚无的空气。

    她将手缓缓上抬，抬至几乎与地面水平的位置，这才碰到了熟悉的屏障阻碍。

    余穗沉默的收手起身。

    她似乎知道妖蛇是如何离开的了。

    她望向捂着头，眼泪汪汪盯着鞋底的御骰修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组织了凌乱的语言，这才艰难问道，

    “道友，你这阵法……怎么没底啊？”

    “底？”

    御骰修士仍沉浸在失去鞋的悲伤中，听到余穗的问话，先是疑惑重复一遍，这才回过神来，认真答道，

    “因为我师父从小教导我要节约，少支撑一面屏障可以节约四分之一的灵石，这里有地面，所以只需要三面屏障就能构成封闭空间。“

    理由十分充分，做法也很合理。

    余穗诡异的被说服了，细细想来，这位修士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寻个助手，同他交流学，而不是用来抓捕妖兽，一般人大概也不会想到阵法居然无底。

    就算发现了，那又能怎么办？寻常也不会有人随身带着铲子，地面虽是土路，但也十分坚硬，总不能徒手刨个坑出来。

    耳边传来鞋底碾压灰烬的细微声响，余穗堪堪将跑偏的思绪拉回，循声望去，就望到面前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声冷淡的“跟上”。

    余穗赶忙拉了把身侧的修士，道了句“走了”，就急匆匆向言榭的方向追去。

    刚迈出几步，她便听到身后传来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御骰修士携着滚滚怒气从她身侧呼啸而过，留下义愤填膺的宣言，

    “居然敢把我的鞋都毁掉，我要亲手杀了那条妖蛇，为我的鞋报仇雪恨！”

    余穗：？

    不是，道友，你不怕蛇了？

    妖蛇身上还有言榭剑意残存的痕迹，言榭还能感受到些许方位，寻起来倒也方便。

    道路愈走愈偏，三人循着踪迹逐渐走入密林深处，冷风呼啸着卷过，吹熄了御骰修士昂扬的热情。

    支撑他前行的愤怒消失，害怕便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

    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叶影摇晃，他都会心中一紧，疑心是不是有什么毒虫蛇类。

    提心吊胆又走了段路，在眼睁睁的看到面前落下只吐着丝的蜘蛛后，恐惧终于彻底席卷了他的心头。

    正专心开路的余穗忽觉身后贴近个人影，警惕回头，便对上了御骰修士泪汪汪的双眼。

    只见对方瞄了眼最前方的言榭，握紧了她的衣角，压低声音颤声道，

    “道友，我害怕，我能跟着你走吗？”

    余穗沉默的叹了口气，虽然有些怀疑凭对方这幅样子是如何在林中生活这么久的，但还是默许了对方的行为，任其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

    三人便保持着这个诡异的队形继续前行，直至走在最前方的言榭骤然停步，停在处幽深洞穴前。

    言榭虽是站在洞穴前，却并未对其投以过多注意，而是握紧剑柄，目光冷冷的扫视四周。

    既已追到这里，就连余穗都能察觉到洞穴中残留的熟悉剑意，妖蛇显然便藏身在此处。

    御骰修士从余穗背后悄悄探出头，见面前没有妖蛇踪迹后，方才缓缓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两人身后的树梢倏然一抖，一条黑白相间的巨蛇陡然从树上窜下，长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毒牙直冲两人而来。

    耳侧传来修士惊恐的呼救，余穗反应还算灵敏，当即扯着对方向右避开，同言榭从身后掠来的剑光打了个极其完美的配合。

    剑光泠泠，却威力极大，纵然妖蛇及时躲避，却仍被余威劈的七荤八素，从树上跌落而下。

    “缚妖索。“

    言榭没在自己的储物袋中寻到缚妖索，又急着处理完清洗自己的长剑，语气中便不免带上些许烦躁。

    余穗本是要递给他的。

    但原本还呆立在一旁的修士猛然打了个，看向被一剑劈倒大片的树木，颤巍巍的举手道，

    “我，我有，道友手下留情。”

    说罢，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手中的骰子。

    骰子在地上翻滚几圈，撞到挣扎的妖蛇方才停下，露出个金光闪烁的“1“来。

    一捆看上去便品质精良的缚妖索从中幻出，将地面上的妖蛇捆成了根直挺挺的木棍，从头到尾都缠满了绳子。

    收复了妖蛇，后面的一切便简单起来。

    三人先是将依旧困在树上的诸位修士解放，又跟着寻了几位迷路的修士，这才下山复命。

    幸而镇中早早便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开着，余穗抽空买了份，这才勉强将面具上的灼烧痕迹掩了过去，没叫人看出差错。

    害人的虽是妖蛇，但御骰修士也确实是导致六位镇民殒命的诱导因素之一，同时也关了二十几位修士足足两日，不付出点什么自然是不可能的。

    阵法在众人的监督下拆了大半，却有几个被余穗建议保留了下来，改成了可在阵内自由调整屏障开启与否的形式，可以作为遇到危险时的暂栖之所。

    听闻由于自己导致了六位镇民丧命，御骰修士也十分愧疚，自愿拿出一大笔灵石作为补偿，由余穗与言榭盯着换为银钱，大部分被用作遇难家属的补贴。

    御骰修士显然对概率论极感兴趣，余穗便也不吝啬，将手中录了概率论内容的令牌留了块给他，对方在日后说不准能成为个极大的助力。

    青云镇的事便就此告一段落，余穗两人的历练也已接近尾声。

    七日时间既不算长，也不算太短。两人将收复的妖物上交宗门，提交历练结果后，一前一后离开堂内。

    推开坚实的木门，灿金色的阳光便洒落在眼前，满目竟是熟悉的景色，西侧下山的路是去饭堂，西南侧下山的路是回屋，而唯一一条上山的路，则是通往藏书阁和内门，余穗不动脑子都能想起来。

    历练时紧绷的情绪久违的松懈下来，余穗停下脚步，背对远处的夕阳，将用与历练时期相互联络的传音玉佩交还给对方。

    两人互相点头，权当做告别，而后各自散开，一个下山，一个上山，再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