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银色走廊的尽头的主控室里，投影会议已然不欢而散，接下来的就是星舰上的会议了。

    个人风格过于强烈的塔兰斯，只是随意坐在主位，不笑时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便随之而来。

    塔兰斯单方面挂断联邦方面负责人，眸光犀利地朝旁边的人问:“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比起其他人，首当其冲自然是坐在他身旁的顾铉。

    语气太冷静克制了，完全听不出来什么态度，顾铉的眼睫微微颤动，眸中深藏着静默和复杂，他想:

    犹豫不决并不是好的应对策略。

    如果说谨慎的行为对势在必得的狩猎者毫无作用话，那在必要的时候，就需要适当伪装放松警惕了。

    顾铉作沉思状，随后侧身没什么情绪地直接问塔兰斯:

    “明月城的解决方案，殿下更倾向于哪一种？”

    周围的人听见这话都被惊住了，谁也不敢就这样直接去问塔兰斯的打算，这位顾校尉和殿下的关系难道很好，这么拂殿下的面子。

    却见坐在主位上的塔兰斯殿下无奈叹息，鸦青色的眸仿佛看穿顾铉的意图，然后靠近敲了敲顾铉面前的桌面轻声说:

    “顾校尉，别老想着偷懒摸鱼，想想办法啊?”

    可能是被轻易获得的温和回答震惊到了，会议室一阵死寂，显然人精都从对答中可以推断出塔兰斯殿下对联邦给出的方案并不满意。

    顾铉似乎若有所思，随即继续直接问:“殿下希望获得的结果是什么?”

    目前短时间内需要拿出一个平衡各方并让塔兰斯殿下满意的新方案，关键在于弄清楚塔兰斯的利益诉求。

    其余人心底佩服顾铉敢于发问的勇气，此刻都竖起耳朵来准备抄答案了。

    塔兰斯转过身有些无奈地笑，凌厉的气势早已收敛起来，此时颇为温和与坚决地说:

    “对于明月城，我需要一个‘真相’，毕竟——当污浊散去时，泉底的乱石也就无法再被掩盖。”

    「真相」吗？顾铉陷入沉思，各方利益争夺之下，风云诡谲，这「真相」给民众和这个帝国带来的是拨开混沌的雾霾的手。

    塔兰斯见顾铉陷入沉思，眸光转移向其他人，温和的笑容让众人察觉到了某些隐晦的意味，事实上塔兰斯也从未掩饰过对顾铉的特殊对待，他摆摆手对所有人说:

    “希望各位多多探讨，尽快拿出方案。”

    语气中是严肃而坚决的，于是众人已猜出了他要单独留下顾铉，一个个都先后离开了。

    「怀疑值:55」

    塔兰斯没什么情绪地随意问身旁的顾铉:“你在犹豫?”

    顾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下一刻脑海中闪过什么关键信息，于是沉默着点头承认:

    “是的，殿下。”

    对方侧眸看向顾铉，仿佛他所有心思在对方面前都无所遁形，但这一眼却又是如此的平淡无奇，让人生不起什么逃避的心思。

    “答案对你来说难以接受吗？”

    顾铉微微摇头，侧脸看向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没有，只是殿下的话让我有些惊讶。”

    他猜得没错的话，塔兰斯是一个天生的君王，他的气度与手腕让人无法不欣赏，更让人从心底敬畏的是，他正毫无怨言地背负着这个苟延残喘的庞大帝国。

    塔兰斯看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随机即又笑了说:

    “虽然我猜到你一定会明白，但还是好奇你的回答。当然——如果离开的话也没事，因为这是王的职责所在，这终究是「我」的事。”

    唯有认为自身背负着帝国的责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坦然地面对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评判，顾铉想。

    但塔兰斯这么容易说出让顾铉离开的话，他能相信吗？

    顾铉漆黑的眼睫微微颤动，按照塔兰斯高傲的性格，不至于做出欺骗人的事情，但以性格去判断一个人的行为本来就不可靠。

    至少目前，顾铉本身所带的价值和已获知的信息，对于塔兰斯来说，都是不可舍弃和替代的。

    这句话，更像是一个幌子，掩盖真实的目的。

    顾铉的确犹豫了，他刚才所有的沉默都是心底最深处的挣扎，而塔兰斯很显然已经察觉了他的再三犹豫和摇摆不定，无法逃避的回答。

    于是顾铉说:“殿下没必要感到好奇，顾铉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恐惧与怯懦则是人的通病。”

    以退为进，暂避锋芒。这一招玩的很不错，塔兰斯垂眸笑了笑说:“但有些事，总比恐惧与怯懦更重要，不是吗？”

    顾铉终究还是哑然失笑了，心底的某些情绪涌动，让他说出了逆反的话语:

    “我更希望等殿下做到了再来说，这样更有说服力一点。”

    塔兰斯听完就大笑起来说:“哈哈哈，那你可得一直看着啊！”

    「怀疑值:55→45」

    ——

    “砰”

    伴随着巨大的倒地声，明月夜已经拧着贝一者的胳膊将人的手给卸了，对方两只手都软趴趴垂下，嘴角控制着掩藏疯狂的笑。

    “嘶——”

    贝一者再次机械手被抓住，疼痛令大脑清醒的瞬间，他墨绿色的瞳孔骤缩，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只能无奈地苦笑说:

    “喂，明月夜，你……不能不去吗？”

    明月夜摇头，她湛蓝色的眸倒影出他的脸，其中却深藏着缄默与麻木，冷静的语气甚至有些漠然:

    “明月城是弃子，联邦可以放弃它，但我是明月城城主——我的亲人与城民绝不能白白惨死！”

    幕后之人图谋［明月刀］，最怕的就是这颗关键的傀儡死去，而明月夜也成为了赌徒，将生命放上赌桌，赢就同归于尽，输就带着「明月」自爆。

    无论如何，她必要幕后之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贝一者已经明白过来，先前思绪中的违和之处:

    偌大的明月城为何如此轻易被一夜攻破，必然有人里应外合的原因，更有局势的推动:

    此时的联邦议会腐败不堪，一心想着发战争财，而［井水论］派系主头人明世隐触及了他们的蛋糕，明世隐虽然看似急流勇退，实则被逼无奈选择以明月城为据点修养生息也自然是明眼人一看就知。

    甚至当年在赴任明月城之时就遭遇了十二架高级机甲围剿，妻子惨死，女儿深陷火海，几乎丧命，靠着「明月」机甲险险活命。

    此后明世隐元气大伤，为了保护家人无奈与联邦议会达成协议，在城中安插了大量暗线，此次遇袭想来议会第一时间已经收到求援讯息，却……切断了明月城对外求助的设备。

    塔兰斯殿下的反叛已经让议会中某些人坐不住，一旦明月城也同意反叛，他们害面临腹背受敌，于是统一口径默认了明月城被堕兽攻破。

    多么可笑，明月城的人民知道吗？他们成为了被联邦舍弃的棋子。

    当一条条生命死于堕兽之口，浴血奋战的战士们辛苦换来的和平就被这么轻易践踏，多少家庭破碎……

    贝一者深吸一口气，手上青筋突起攥紧了机械爪，明月夜恐怕早已经把自我抹杀，冷静地不像是个人，他情绪并不正常地问:

    “你在赌吗？”

    “对，我在赌，这一局没你的事。”

    明月夜拉动手杆操作着机甲避开陨石，银色的机甲在漆黑的宇宙中散发着如同月亮般皎洁的幽光。

    贝一者笑了，墨绿色的眸子中深藏着惊人的疯狂，他听见自己说:“你的计划简直漏洞百出，对方不就等着你落单?”

    “我知道——”

    男人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语气中带着嘲讽:“你怎么确定，你一定不会被控制?凭着你超人的毅力吗？”

    “所以呢，你的建议是什么?”明月夜湛蓝色的眸子仿佛已经看穿他的心，语气平静无波地问，

    贝一者微微一笑，他眼中注视着的灼热的疯狂和复杂让人心底都忍不住生出逃避的感觉:

    “你需要一个控制器，不是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凭借一/夜/情吗？”

    明月夜脖子上的流血的牙印仍旧清晰可见，此时血迹已经干涸但其咬下的深度让人心惊。

    贝一者听见「自己」说:“当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变/态的想法，第一次见你的脸之后，除了滋生爱/欲还有一种杀死珍藏的欲望，就像刚才那样……”

    明月夜纤长的睫颤动，湛蓝色的眸子微微转动，抬手将银色的面具戴上，果然贝一者的呼吸逐渐平稳，眼神也逐渐恢复正常。

    “你……是对这半张脸?”虽然感到古怪，但她明白了一点，早有蓄谋的变态，的确该死。

    贝一者笑着说:“是啊，就当我有恋/疤/癖好了。”

    明月夜眼中并没有出现厌恶的情绪，沉思过后她说:

    “的确，你很合适。”

    贝一者挂在墙壁上垂着手头笑了，墨绿色眼中是深藏着炽热的复杂爱意以及不明的沉迷，赌徒所追求的刺激绝不只是输赢的结果。

    爱的本质就是掠夺与蚕食，将所爱杀死在怀中，多么令人厌恶和窒息的爱……

    ——

    [转星轮]一战，明盐毒杀了半转化投降战俘三万人。

    当警卫员闯入房间，将能阻碍行动的负重冰冷黑色镣铐拷上她的手腕，随后将枪口抵在她的太阳穴上。

    明盐却始终坚定地看向身侧的顾铉，她只是微微地笑着说:“阿铉哥，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人生来就要背负责任的，对吗？”

    顾铉长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就这样被留在原地，注视着她被带走。

    顾铉想说:人生来就是要背负责任的，你把无数人的责任扛到自己身上，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可到了最后，这句话也一直没说给她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