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隶者机甲都俯下身，跪在他们的面前，或者说是塔兰斯面前。

    果然，一排排灰色的金属机甲们迅速做出军礼，“咔哒哒……咔哒哒……”，发出整齐磁性的机械:“向第一权限者致敬!”

    而顾铉则准备微微后撤，却发现塔兰斯正好挡住了她的侧后方。

    顾铉则微微抬眸注视着塔兰斯，无声地表示礼敬，却恰好对上了塔兰斯的侧脸看向自己。

    “?”

    塔兰斯缓缓开口，浑身都带着一种冷酷而霸道的气势，嗓音深厚而沉稳:

    “「漠河」帝国从来都不是少数人的囊中之物，这个宇宙同样也不会容许专横霸道的存在妨碍其他生命，这也是机甲之于人类的存在意义——永远不要失去反抗的力量!”

    “任何人都不该成为奴隶，不该被莫须有的枷锁束缚，不该被贩卖，不该失去作为人的人格和尊严。”

    顾铉微微颔首，但没有接话，然而在有心人眼里没有说话本身就是一种认同。

    果然，这个人很具有谋反的潜质。

    塔兰斯用深邃而震慑的目光地看向顾铉，但对方似乎一无所知地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与他对视。

    “不怕死吗?”

    “怕，但更不能违心。”

    顾铉只是平静地如同一潭幽泉，令人平静的同时却也永远看不透，自深渊回来后，这个人似乎已经完全掌控了外显的情绪。

    塔兰斯早前还能感知到眼前人相处时会露出不安的情绪，如今却已经几乎无法察觉了。

    一旁的王鹏早已满头大汗，擦汗都不敢擦，数次张嘴却又不敢开口:“殿下，何必……”

    这是想顺者昌，逆者亡，方才自己没有说什么得最过这位殿下的话吧？

    带刺的触手迅速出现缠绕上了人的小腿，刺啦刮破衣服和皮肤。

    “呃——”

    王鹏捂住自己的小腿，剧痛从哪里传来，鲜血滴滴答答流淌到旁边的布满操作线的操作台上。

    他迅速摁下操控台上的机甲锁，然后冲上了距离最近的一架机甲，准备进行侦查。

    塔兰斯微微蹙眉，对他喊到:“你先走，我们殿后!”

    抓住身旁顾铉的手拉他搂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单手将他整个人抱起，塔兰斯把他整个人都紧紧箍住在怀里。

    “枪在我腰后。”

    “嗯!”

    从平台上一跃而下，塔兰斯顺势手臂抓住一条巨大的缆线，单手抱住的顾铉则反手摸到了枪口，毫不犹豫朝身前某个方位准备开枪。

    毕竟，脑海中出现拟态感知的瞬间就确定了危险来源的方位。

    却又缓缓放下了枪口。

    “殿下，可以活捉——”

    感觉这个堕兽的等级很低，没有学会隐藏自己，很奇怪。

    “砰——砰——砰——”

    有人开了枪，杂乱的枪声响彻冷寂空荡荡的工厂。

    结束了，王鹏满头大汗领着一众机甲战士跑来，到了之后迅速噗通跪下:

    “殿下护驾来迟，低级堕兽已经被近卫队开枪打死了，万望恕罪!”

    脑海里出现虚幻的音调，刺耳如同自然的杂音，奇怪的预感，顾铉皱眉说:

    “本来能活捉，为什么要杀死?”

    在场众人除塔兰斯外都一脸莫名看着他，王鹏嗫嚅说:

    “这，自古以来「堕兽与人类势不两立」。再说了，低级的堕兽不具有意识，不能问话，没必要浪费力气活捉。”

    塔兰斯嗤笑一声，随后说:“抓一个低级堕兽，居然还费力?王局长怕是很久没上过战场了。”

    事实上，王鹏贪生怕死，看着那堕兽朝自己的机甲扑过来就迅速闭眼开枪了。

    顾铉看着远处那堕兽被拖行的尸体，对塔兰斯说:“让我看看那个堕兽。”

    随着脚步一点点走近，顾铉看清了那是一个花型堕兽，口器锐利无比，涎水流淌在地上，此刻已经毫无生息，无数根茎扭曲着缠绕在一起，仿佛是带着痛苦死去。

    无数黑色缠绕在它的躯体上，尤其环绕着胸前的位置。

    “呜——呜——”

    奇怪的噪音已经消失，冥冥之中仿佛在预示着什么，顾铉缓缓抬起枪朝着那花型堕兽开枪，伴随着扳机的扣下。

    “砰——”

    枪口发出璀璨的白光打入那尸体内，瞬间黑色的雾气团散逸开，也让顾铉看清了对方那张人类的脸，那张熟悉的脸。

    “咚——”

    银色的光枪坠落在地。

    ——

    帝国不断对外扩张带来的影响远不止「深渊」，不管如何变更上层的掌控集团，[漠河]始终是一个靠着机甲蛮力掠夺宇宙资源而建立的国度。

    野蛮掠夺带来的思维浮于整个社会，他们以“家庭中可使用战斗力”作为衡量指标，同样的第一性征下，男性>女性，加上第一性征下Alpha>Beta>Omega的等级划分，成就了社会普遍区分观念:

    男Alpha>女Alpha>男beta>女beta>男Omega>女Omega

    实际上，六性别又都具有觉醒特殊能力的天赋，本质上拥有特殊能力者可以实现跨越阶层,但那只是少数人能够做到的。

    ——

    Omega与Alpha之间的差距，其实并不大。

    ——

    原本Alpha，Omega,Beta各自承担着社会分工职能，却因为战争导致的[战士]职业无比稀缺而打破平衡。为了诞生更多的“战争机器”，相当长一段时期，[漠河]都鼓励男Alpha的出生，在这一举措下直接导致了Omega流产事件高发，生育能力最高的女性Omega则被称作「容器」。

    经过这样的有效鼓励措施，男Alpha的递增使得[漠河帝国]历了一段时期的「战争繁荣期」后，然而很快报应就出现了:

    Omega大量减少带来了生育率断崖式的下降使得帝国在战争上进入了无可挽回的颓败期，经济上也开始低迷。

    帝国迅速采取了补救措施，即成立[新娘学院]计划，将数量稀少的Omega集中起来，无论家境，提供优质的生活照料，国家匹配婚姻对象。

    “然而这不过是高层的自欺欺人，这[国家匹配婚姻]的唯一对象，只有世家子，［新娘学院］不过是一个洗脑的「容器」制造工厂，世家的培养皿温床。”

    勾鸦张开双臂，对着眼前巨大辽阔的星域图比划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或许温室里培养不出能熬过冬天的寒梅，此后，女性Omega百年再未出现超能力者或是超控者，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容器]。

    “进化本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明盐微微一笑，仿佛已经看穿来人心底那冰封的火山底正在燃烧熊熊烈火，仿佛要焚烧一切。

    穆青作为[容器]有了意识，想要反抗，这本就是悲哀的事情。

    但明盐只是用着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如果无法适应环境而被淘汰，本身就说明它不具有事物优越性，不是么?”

    中年女人放下怀中抱着的猫，这个年纪过往的经历已经使她学会了沉稳和平静等年轻人无法很好具备的特质，所以她并没有掉入对方的逻辑，而是说:

    “我见过你。”

    这是一句肯定句，即便年至中年，但她记性依然很好。

    “但你还没认识我，我们是同一类人，伯母。”

    明盐窈窕地走到中年女人的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轻声说了下半句:

    “这么多年了，利用自己的孩子大仇得报，却还想着让对方亲近你吗？”

    中年女人穆青背后微微汗湿，她只是平视前方说:“你还没当父母，所以你还不能了解我的心情。”

    “好——”，听完的明盐只是突兀笑出声，随后大声拍着手:

    “您是这么想的，不妨见一个人吧？他或许是您会想见的。”

    当那个男人缓步从门后走出的时候，穆青已经无法压抑自己的错愕和恨意，她说:“你怎么、还敢活着?”

    颤抖的声音背后并不是畏惧。

    当一个你燃烧生命至最后一刻，也必须要杀死的仇人站在面前，必然会经历仇恨的死灰复燃，且比之前愈发猛烈。

    “我说过，目光短浅的Omega，永远不会做成大事。”男人如此轻蔑地说着，用一种轻描淡写的鄙视去刺激穆青。

    中年的穆青终于准备爆发，但在那之前，她冷酷地说:“来干什么？”

    顾幂只是习惯了她这种语气，随口回答:“我倒不是来找你的，儿子你教得很好，我该去见见他了。”

    他怎么还没死，怎么可以还活着?这种臭虫为什么还没去死!

    中年女人的呼吸已经彻底紊乱，心底的应激已被激发，人变得有些疯狂起来，脸上神态满是扭曲:

    “那你还是去死吧！”

    桌面上的花瓶直接朝顾幂的头上砸去，却最终停在了空中，下一刻被焚毁化为尘埃，爆裂的瞬间却只有噼啪的一声。

    “啪啦——”

    明盐收回纤细修长的手，此刻她正面对着出手的穆青，笑着做出禁止的手势:“伯母，嘘~这个场景里，不允许使用蛮力哦～”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法则之下能力施展的效果。

    [法则并不保护弱者，而是维护规则的产物。]

    穆青才不在乎，她的双眼仿佛已经被仇恨蒙蔽，所以宁可在仇恨中死亡，也绝不妥协。

    巨大的花口器张开充满涎水，满张大口咬下，拧动胳膊，迸溅并洒着血水。

    所以当鲜血缓缓自身体流淌而出的时候，她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天花板，里面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光，耳边脚步渐渐混乱起来。

    孩子，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生死一瞬—

    人在将死之时，才会察觉心底最惶恐的想法。

    这么多年，折磨自己早就不是那份仇恨了，而是曾经对孩子做出的那些伤害。

    因为心底害怕看见孩子仇视而漠然的眼神，所以选择了控制和打压。

    撕毁过你的机甲操作赛第一名奖状，在那之后，你不再爱笑，而我只是害怕你追求名誉，因为名誉对你来说等同深渊——

    「当你在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我驱赶警告那些你渴望结交的Alpha朋友，因为我害怕你爱上他们当中的某一个，最终背弃我而去——

    「我已枯木腐朽，却还希冀你的陪伴。」

    我拦住你去看望你敬重老师，因为我听说他想要你进入军部，我不知道这让你无法见到恩师的最后一面，从此内疚万分。

    我只是害怕你为了所谓的理想，在钢丝绳上行走，刀尖上跳舞，随时都会万劫不复。

    假如不是为了我的私心，或许你也不需要如此辛苦走上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对不起，请别恨母亲。

    ——

    太初旭多年前的言语终于也无法救赎这个人，他曾经说过:

    「执着于一件事情最终放弃自我，这样恐怕也不对。」

    —结束—

    明盐打了一个响指，垂头踢着脚玩，自顾自点头说:“我的确不懂你的心情，唉~本来还想留你活着。”

    勾鸦只是冷冷地说:“不过是自私者的自我乞怜，有什么可值得理解的。”

    顾幂瞥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轻声说了句:“以为死了，我们就没办法了让你的孩子痛苦，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天真。”

    “不过，你也可以放心，那毕竟也是我儿子，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

    顾铉发怔了好一会儿，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学情绪控制学得太好，却在这一刻反而不能用自我的情绪面对。

    终于，她推开塔兰斯的搀扶，顾不得自己整个人跌落到了地上，脱下了外套，爬到那脏乱堕兽的面前开始慢慢替它收拾尸体。

    顾铉收拾了许久，才只能哑着嗓子地喊:“……妈妈。”，泪才渐渐滑落。

    这么多年不肯叫的称呼，却在这种情况下呼唤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