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商容许诺的丰厚“聘礼”尚未送到,但五处贸易据点倒是已经开放,林烟简直久旱逢寒霖,迫不及待备了重金,打算从景国狠狠捞一笔技术。

    如今草原各部的聚集区越来越集中,只靠游猎早晚会打起来,所以林烟把兴建城池、推广农业作为自己上任的首要任务。

    从边境的贸易处返回,林烟带着一行人策马赶路,打算再去考察一遍“试点城市”的地形。

    林烟选中了达慕里,这个一度成为柔然私家花园的地方。

    这是草原人心中的盛会之地,气候适宜,沃野广阔,而且非节庆期间,并无人在此居住,方便后续的施工。

    骑马抵达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草原实在广袤,花在路上的时间远比用于办事的时间长。

    在临时扎起的营地上,林烟居然看见了李放。

    她眼前一黑,“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看好商景昭吗?”

    李放无言望天,“商公子非要来,谁也拦不住。”

    “他现在的心智,和一个天真乖巧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你连一个孩子都管不住?”

    李放的表情非常复杂。

    天真乖巧的孩子?

    这位王女大概不知道,那位商公子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本事。他在她面前倒是顺从,然而今早醒来找不到人,那副样子简直是六亲不认的魔王煞星。

    林烟叹了口气,掀起帐帘。

    商景昭正坐在帐角,脸色很白。

    林烟蹲下身,问:“骑马过来的?”

    商景昭轻轻“嗯”了一声。

    “腿不疼吗?”

    商景昭抿唇不说话。

    林烟替他揉了揉腿,虽然他现在可以正常站立行走,但像骑马、奔跑跳跃这种运动,不可能不疼的。

    商景昭拂开她的手,指了指身边的条桌。

    林烟望了一眼,居然看见热腾腾的晚饭。

    她在马背上奔波了一天,的确没正经吃过东西,林烟直接用手抓了几片牛肉塞进嘴里,饥肠辘辘的胃像是在此刻终于苏醒了。

    “等等,达慕里有厨子吗?”

    “……”

    林烟再看了一眼这盘可疑的晚餐,牛肉切得厚薄不均,刀工生疏得连她都不如,她垂眸想看商景昭的手,但商景昭已将手掩在了袖间。

    “咳咳——咳咳——”林烟被呛到了。

    这个在兀里齐口中要让景国变天的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给她洗手作羹汤吗?

    林烟擦了擦手,正色道:“小景,你不用做这些的。”

    商景昭看了她很久,忽然欺身凑近,那张绝世漂亮的面容干净中带了困惑,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林烟的眉眼。

    “姐姐,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林烟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否认,“没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商景昭的指尖颤了一下,透出几分心慌意乱,“你看着我的时候,再也不会笑了。”

    林烟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

    商景昭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捂着心口,像是在抵住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

    林烟情不自禁地抬手,眷恋地抚了抚他的脸。

    “我只是,最近工作太忙了,压力很大,我跟你说过的吧,我这个人一旦陷入无休止的加班,心情就会很差。”

    她最终还是说了一句谎言。

    但也不全是谎言。

    林烟的确找回了社畜的感觉,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草原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相同的作息颠倒,相同的三餐混乱,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工作不再有领导和上级,没有人会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终日在草原上来去奔波,商景昭像是也铁了心,执着地跟着她。

    不仅厨艺进步飞快,甚至还学会了收拾她乱糟糟的营帐。

    每晚顶着月光回来的时候,林烟都觉得自己养了一只狐狸。

    狐狸容色艳艳,予取予求,满身都是甜蜜的陷阱。

    在她点灯熬夜的时候,狐狸就在帐里默默地煮牛奶。从不出声打扰,只是默默把好吃的好喝的,推到她面前。

    林烟趴着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那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小员工,每天都担心一脚踩在了失业的边缘,凌晨时分,拖着沉重的躯壳回到出租的小屋。小屋黑漆漆一片,没洗的衣服堆满了沙发,桌椅都积了厚厚一层来不及打扫的灰尘,冰箱空荡荡,厨房的碗筷被束之高阁。

    可是再次推开门,小屋已不是记忆中的小屋。

    灯火温暖,饭菜温热,一切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有只狐狸,正等她回家。

    狐狸,在橘黄色的影子里,美丽得让人惶惑。

    林烟伸出手,心里却知道不该如此。

    这只狐狸会变脸,凶恶起来的时候,被咬一口,心里会疼上很久。

    林烟惊醒了。

    她坐起身,帐外月光正明亮,草原正秋夜。

    商景昭被她的动静吵醒,困倦地睁开眼睛,“姐姐?”

    林烟将两颗银白色的药丸递到他面前,笑着问:“吃不吃糖?”

    商景昭完全没怀疑,接过咽下,给出了结论,“苦的。”

    林烟俯身,在他的额上浅浅吻了一下。

    “睡吧,小景,醒来的时候,就回家了。”

    天光初亮的时候,元河城的守军看见柔然的方向,来了长长一队人马。不知道柔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个人迅速禀报了将军,玲乐披甲登上城楼的时候,正看见柔然狼主的银狼王旗迎风招展。

    但是银狼王旗下,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少年。

    而是。

    那个她曾以为,被放入了狼群中的小白兔。

    “将军,要放箭吗?”

    “放什么箭,你看不出来这不是行军吗?”

    守军迎着朝阳又仔细看了一眼,“拖家带口的,而且,驾马车的那个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另一个守军也引颈眺望,“长得是不是有点像李放都头?”

    “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玲乐俯视着城下的人,扬声问:“柔然狼主,何事扰我元河城?”

    马背上的少女温柔地行礼,声音清晰,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

    “送贵客归国,请上官将军开门。”

    守军目瞪口呆,“贵客?她说的贵客是——”

    “只有那位了吧!一定是那位吧!”

    林烟等了一会儿,城门打开,玲乐策马上前,望了一眼她身后的人群,“这是?”

    “柔然从冀幽二州俘虏的景国人。”林烟也回望了一眼,笑道:“他们说想回家,上官将军应该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吧?”

    玲乐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知道。”林烟点头,“是他拜托你来照顾我的。”

    当她听兀里齐说起,玲乐的姓氏是“上官”时,从前的许多困惑,便忽然迎刃而解了。

    商景昭与她的那份熟识,正因为她才是真正的上官婉音。

    玲乐瞟了一眼马车,“柔然这么轻易就把他送回来了?”

    “梅花落已解,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及时派人联系我,从此处到原来的夕叶之地,都不会有设防,你知道在哪里。”林烟望着升起的朝霞,轻声道:“玲乐,我一开始来柔然,也只是想把他带回来而已。”

    玲乐也陪她一起看朝霞,“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烟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这是柔然的国书,请你帮我转交给皇帝陛下,我本就答应了徐安行,今年之内会入景,如今,西域生乱,柔然愿与景国修好,希望能早日与皇帝陛下相见。”

    玲乐接过,“我一定送到。”

    她挥手,李放驾着马车通过了元河城,身后,跟着无数归乡的景国人。

    在马车经过的那一刻,林烟看见,无论是城楼上的守军,还是城下迎接的将士,都无声地跪了下去。

    玲乐问:“你恨他吗?”

    林烟摇头。

    “柔然差点废去了他的双腿,对他侮辱凌虐,几近丧命,他对这里恨之入骨,又有什么错呢?”林烟微笑,“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其实他的立场从没变过,变了的那个人是我。”

    “这不是一回事。”玲乐说,“他恨柔然是一回事,他利用你的真心,是另一回事。”

    林烟莞尔,“我们确定要在两国的边境,讨论这些私房话吗?”

    “有何不可?”玲乐也笑,“你总不至于带着银狼铁骑埋伏我吧?”

    “银狼铁骑正跟着兀里齐呢,他最近正在四处挑选新人。”

    “肯定又是那一套魔鬼训练。”

    “他就是这么一个追求武学极致的个性,”林烟含笑瞟了玲乐一眼,“这不正是你最欣赏他的一点吗?”

    “我是欣赏他为人磊落,就算坏也坏得坦荡。”

    林烟“唔”了一声,“是因为商景昭不够坦荡,所以你愤而逃婚吗?”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商景昭的,也就是你脾气好,一边下雨,一边还在心里给他打着伞。”

    “那是不是说明我眼光很毒辣?”

    玲乐一左一右掐住林烟的脸,气道:“你以为我在夸你吗?!”

    林烟边笑边躲,余光扫到城楼,赶忙正了正脸色,“下次见面再聊吧,你的手下表情不太好看,上官将军,你和柔然人走得太近了。”

    玲乐的脸色垮下来,她勒马转身,“等我回去收拾他们。”

    “保重。”

    “你也是。”

    朝霞升起来了,嶙峋的秋色里,少女各自转身,一个向景国,一个向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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