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少女踉踉跄跄爬起身,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了人群。

    商景昭没动。

    与他无关。

    似乎也不是全然无关。

    景国新近与草原结盟,如果她醉死了,西域会很难办。

    出于利益……

    商景昭站起身,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少女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像是热情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精疲力竭的空壳,她抱住一棵树,忽然就沉默地哭起来。

    莫名地,商景昭的心口又痛起来。

    他想起方才席间听到的闲聊,几个部族的勇士正讨论兀里齐的身手,称赞他“如野兽般敏锐的身手”,于是便有人提问,“什么是野兽般的身手?”

    “简单来说,就是在习武中养成的一种身体本能。无论是进攻还是闪躲,都不是靠头脑,而是靠直觉。”

    “你说的这种本能,我没有,但我倒是有一种本能,我能一眼区分出碗里装的是水还是酒,不靠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一眼就足够。”

    “要是这么说的话,直到今天,我阿爹一抬手我就想躲,是不是也算一种身体的本能?”

    身体的本能吗……

    商景昭沉默。

    是什么本能,让记忆变成空白以后,身体还会有所反应?

    他蹲下身,问她:“为什么哭?”

    “因为我只有这棵树了,”少女的表情哀伤欲绝,“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棵树了。”

    “草原各部,三千铁骑,都是你的。”

    “我不要!”她哭得更凶了,“我不要那些!我不是什么圣女,也不叫阿依努尔,放我走,放我回去工作,我要打工,我要上班……”

    “……”商景昭捏了下额角,“听不懂。”

    “我不要嫁给商容!难道我没有自己的人生吗,凭什么要用我去换钱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她抬手要擦眼泪,“毁灭吧这个世界!”

    商景昭瞥了一眼她满是尘土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一方锦帕按在她的眼睛上。

    “你不会嫁给他。”

    她攥着锦帕,像是被这句话安慰到了,激烈的情绪放缓了,哭泣也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好孤独……他们都在跳舞,可我只有一棵树……”

    “有我。”商景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我邀请你。”

    她泫然欲泣地看他,“邀请我干什么?”

    “跳舞。”

    她却像是受到了惊吓,连连退后,后背几乎贴在了树上,“这次,又是什么陷阱吗?”

    又?

    商景昭自问从未对她做过什么称得上是“陷阱”的行为,甚至,反倒是她,在高居后位时,几次三番算计着他。

    “靖王殿下,哪怕一生一次,也至少向谁伸一回手吧?”

    商景昭忽然想起这句话。

    伸手吗……

    他伸手将她恶狠狠拽起来,她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大的力气,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另一只手赶紧攀住他的肩才勉强稳住,神情变得很茫然。

    “站好,不准哭。”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半晌,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那,我可以跳舞了吗?”

    商景昭挑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很怕他。

    “可以。”

    然而这位出身教坊司,舞姿名动京城的林嫣,既没有跳景国的舞,也没有跳草原的舞,步伐混乱,全无章法,摇摇晃晃间,将商景昭的脚踩了无数遍。

    商景昭忍耐着。

    “阿依努尔,你与上官熟识么?”

    “玲乐吗?”她抬起迷蒙的醉眼,像是努力地思考了一下,点头,“当然,我们是好朋友呀。”

    “在我忘记的记忆里,”商景昭问,“我与她有什么仇怨?”

    她仰头望着星星,顺便又踩了他一脚。

    “想过了,没有。”她反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她似乎颇为热衷讽刺我。”

    她哈哈大笑,“那你打她呀!”

    商景昭漠然放开手。

    她本就东倒西歪的身形,在失去他的扶持以后,立刻摔在柔软的草地里,她仰面朝天,没有任何爬起来的意思,呆呆地,看着满天的星星。

    星星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商景昭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声音冷得像要结冰,“我送你回去。”

    她抬头,头顶的星星晃来晃去。

    忽然,她笑起来。

    “你那么在意玲乐的话,不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吗?”

    “从前的商景昭,我行我素,才不会在乎别人说了什么呢。”

    “玲乐的性格就是那样的,她不是讨厌你,她只是平等地讨厌每一个瞻前顾后、弯来绕去的人,觉得他们是胆小鬼,是不够坦诚的弱者。”

    “但不是那样的呀。”

    “对她那样的人而言,向喜欢的人伸手,是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但对另一些人而言,哪怕只是坐得离喜欢的人近一点,都要努力很久才可以。”

    “有些人天生热烈,能给出百分之八十的爱,有些人看上去只给了百分之十,可是,那已经是他全部拥有的了。”

    “不要听她的话。”她嘟嘟囔囔的,快要睡着了,“你不是那样的人。”

    商景昭抱着她往前走。

    草原广袤,春风沉静。

    月亮被揉碎,千万颗银白的星光都落下。

    她垂着脑袋,抵在他的心口沉睡着,没有听见他此刻急促混乱的心跳。

    不知道是否也算身体的本能,当她如此躺在他怀中,商景昭感到某处的空白被填满了,一直以来,那个无尽坠落的空洞,在这一刻终于云销雨霁。

    他想起白日遇见的那个孩子。

    “不要害怕,因为神已吻过你的心。”

    为什么在所有的记忆里,他独独忘记了她。

    不是生命里最讨厌的事,而是生命里最快乐的事。

    她骗他。

    他只是失忆,不是变成了傻子。

    商景昭的声音很轻,瞬息飘散在夜风里。

    “因为我爱着你,是吗?”

    怀中的人沉睡着,并不能回答他。

    林烟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日光大亮,兀里齐翘着脚,幸福洋溢地守着她,“阿姐,你睡得也太沉了,玲乐和商景昭已经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草原的酒也太烈了,”林烟双手揉着太阳穴,“我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想不起来了。”

    兀里齐扬起笑脸,“听说是靖王殿下送回来的。”

    林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之前提起他,你不是恨不得杀之后快吗?”

    “从前是敌人,现在是盟友,”兀里齐叹息一声,情状很感慨,“一想到将来某天,能和他并肩作战,阿姐,我居然还挺期待的。”

    “你以为战争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兀里齐站起身,“阿姐既然醒了,我也该出发了。”

    “穿好你的战甲,别受伤,平安回来。”

    兀里齐扬手,“知道了!”

    就在兀里齐深入西域的第三天,林烟收到了漠南遇袭的消息,她率银狼铁骑赶到的时候,看见层层叠叠的药人军已经合围了部落的营地,但却没有任何进攻的意思。

    整个部落,像被狼群紧紧围困的兔子。

    银狼铁骑在林烟的命令下,迅速从外进攻,部落里的人看见了银狼铁骑,也奋力从内突围,林烟接应着部族众人在银狼铁骑的掩护下迅速撤退,天色已近黄昏,药人军却没有如上次一样撤退,反而有越来越多的傀儡从四面八方涌来。

    “月影”横出,几只困阻在马前的傀儡被林烟劈成了碎片。

    “殿下。”

    莫里策马上前,顺手将林烟身后的傀儡扎了个洞穿,“北方向发现至少六千敌人,东西方向各有三千。”

    杀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多出了一万的药人军?!

    林烟眼前一黑。

    现在的局面,向北回到草原腹地,已经不可能了。

    冷静。

    林烟回想最初的敌袭,两千药人军只是围困了部落众人,却并未进攻,反而是银狼铁骑加入战局之后,药人军的数量激增,行为也变得凶恶起来。

    甚至能绕道他们的身后,阻断退路。

    “莫里,也许我想错了,”林烟握紧了手中的长鞭,“他们从一开始,想要围剿的目标就是银狼铁骑。”

    她居然就这样愚蠢地踏入了陷阱。

    “殿下,请下令。”莫里平静地行礼,“向西,还是向东?”

    林烟沉默着。

    东西方向各有三千不死不伤的傀儡,无论她选择哪一个方向,北面的六千傀儡,也会立刻支援过来。

    “向南。”林烟说。

    向南,就是从未踏足的西域境内了。

    “明白。”莫里迅速回答,他举起手中的长刀,“银狼铁骑,南行!”

    林烟不敢恋战,领着银狼铁骑一路南下,脚下的土地逐渐变成了无垠的黄沙,傀儡不分昼夜,不知疲倦,仍然紧紧跟随在银狼铁骑的后方,所以林烟不能停,不敢休息,只能一直往沙漠深处行去。

    圆月高悬,沙丘雪白。

    林烟极目远眺,四处茫茫,只有无边无垠的黄沙。

    忽然,远处的沙丘上,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或者只是一个白色的雀鸟,它的背后是硕大的月亮,所以并不能看真切,夜风吹过,那个影子也飘动着,不知是衣摆,还是翅膀垂下的白羽。

    眨眼的瞬间,影子就消失了。

    林烟掐了自己一把,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领着银狼铁骑改道向东,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前去探路的银狼铁骑折返回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个景国打扮的军士。

    林烟眯起眼睛。

    李放。

    “奉靖王之命,凉州军六千,前来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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