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柳枝抽芽,新岁春绿。

    丰年袖手嘿嘿地笑,“娘娘如今协理六部,每天还能抽出宝贵的时间到这里来,大咪如果能懂的话,一定会很感动的。”

    “感动吗?”林烟低头问脚边的白额虎,“你感动吗?”

    白额虎瞥了她一眼,依然懒懒地趴在树下。

    林烟叹息,“它不感动。”

    丰年边笑边摇头,“依照奴才的经验,它不是不感动,是不敢动。”

    “看来你也发现了?”林烟侧头问他,“它最近对我是不是太客气了,之前每次看到我来,它都会立刻扑到我身上的,可这几天,它甚至都不肯靠近我。”

    “不仅如此呢,它还牢牢看着园中其他的走兽,但凡稍微靠近娘娘一点,它都一副如临大敌、准备进攻的姿态,比平日凶暴不少。”

    林烟拍拍白额虎毛茸茸的脑袋,“怎么办,你舅舅去凉州结婚了,最懂你心意的人已经不在京城了哦。”

    “定远侯和永宁侯的婚仪,是娘娘亲自督办的,一定很盛大美丽。”丰年忍不住畅想起来,“听说,定远侯和永宁侯都会着战甲,骑骏马……”

    林烟苦笑了一下,“这是玲乐的点子,我努力了好久,才说服上官老大人答应呢。”

    “永宁侯是礼部尚书大人的爱女,如此抛头露面,做父亲的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那你呢,”林烟笑问他,“你接受吗?”

    “我?”丰年挠了挠头,“奴才无妻无子,不懂那些,只知道看陛下的态度行事,元宵刚过,陛下就把吏部和兵部也交给娘娘了,抛头露面什么的,反正陛下肯定是不在乎的。”

    林烟悲痛地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他当然不在乎,他乐得清闲呢!”

    丰年笑道:“娘娘高坐明堂,陛下不也一直陪在身边吗,还有娘娘的凤批,陛下也都是要再看一遍的,可不曾清闲哪。”

    “好吧,午休就到这里了,”林烟直起身,就着听雪捧来的水盆洗了洗手,问道:“吏部的人都到了吗?”

    听雪回道:“已经到齐了。”

    “走,开会去。”

    林烟早就发现,她和商景昭这么累的原因,很大程度都归功于朝堂上的这帮官员。六部无非就是六个部门,可是部门之下,每人负责的具体工作却模糊不清,权责相当混乱,所以干活的辛苦干活,摸鱼的也可以美美隐身。

    虽然林烟身为打工人,对于绩效考核、KPI、OKR等等的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可谓深恶痛绝,但此刻时移世易,她深深怀念起规范化、体系化管理的种种好处来。

    也许人终将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吧。

    抱着这样的决心,林烟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在征求了商景昭的同意之后,她召集了整个吏部,就是为了将这套更加高效的现代管理制度应用到今日的景国。

    由于涉及到方方面面,解释起来有些错综复杂,开完会已经是晚上,林烟回到乾元殿的时候,商景昭正在整理奏疏。书架分出一个个小格子,格子里的奏疏厚度从高到低,商景昭垂眸看完手中的一份,将它放进了最新的格子里。

    林烟走上前,笑问:“这是陛下的独家收藏吗?”

    “都是弹劾皇后的奏疏,”商景昭看了她一眼,“姑且算是收藏吧。”

    “……”林烟打了个哈欠,“那为什么高高低低的?”

    商景昭指着最高的一摞,“这是你第一次批阅奏疏时,孤收到的,”指尖移向第二摞高的奏疏,“这是你上殿听政那天的。”

    “那这应该是今天的?”林烟指着最后一格里薄薄的三份,笑道:“如果有全勤奖的话,应该给上官老大人颁发一个。”

    “明天应该不会有,”商景昭冷淡地说,“毕竟他女儿结婚。”

    “其实在我参政的这件事里,有个人的表现,从始至终让我觉得很奇怪。”

    “徐安行?”

    “对啊,他当初效忠于你,不就是想当丞相,握有更多权力吗,可是你召回了上官家,又让我协理六部,实际上压了他一头,可他从来也没有什么不满。”

    “效忠于我?”商景昭挑眉,“那你可是看轻他了。”

    “不是吗?那他是谁的人啊?”

    “谁也不是。”商景昭说,“他没有选任何人。”

    “你的意思是,徐安行其实是一个纯臣?”

    林烟不由又思考了一遍,从出使柔然的小官开始,徐安行的每一次行动,的确都给景国带来了长远的好处,他看似不择手段爬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可是在幽州军和凉州军征讨西域的时候,兵马粮草,后继从无断绝。

    他说要做丞相,可是真的居于高位时,也没有任何党同伐异、集权揽政的态度,除了喜欢和上官家作对之外,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若无经世报国之意,当年,他又何必拜在上官靳的门下?”

    的确,上官一族是景国最为清流板正的人家,书香门第,世代簪缨,凡是想要读书有为的学子,无不想成为上官家的门生,不过,上官靳收徒也因此颇为严苛,最后选出来的,都是学问一等一的人才。

    徐安行,不就是被选拔上来的寒门吗?

    虽然最后因为理念不合,喜欢曲线救国的徐安行被上官靳认为持心不正,最终赶出门外,但仅从学问和能力上说,徐安行其实也是大才。

    “这么说,其实上官老大人选人的眼光,还蛮不错的哦?”林烟转身开始翻箱倒柜,“明天玲乐成婚,我给他多挑几件贺礼。”

    第二天,林烟早早醒来开始梳妆打扮。

    商景昭被她折腾醒了,冷着一张脸看她,“林烟,你是打算去赴谁的婚约?”

    “景国的传统嘛,新郎迎娶新妇之前,家里的姊妹要去给各路神仙烧香,祈祷一切顺利,”林烟对镜簪上最后一支凤钗,笑问:“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商景昭移开目光,“早朝不许迟到。”

    看来是不去的意思。

    林烟红光满面地出门,“不会迟到的,一切都在计划中!”

    商景昭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走远,苍白着脸捂住心口,剧烈地喘息起来。

    飞泉立刻上前扶住了,小声劝道:“陛下,今日也要上朝吗,您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

    商景昭闭眸了一瞬,“孤就要瞒不住了,是不是?”

    飞泉:“……”

    宫里有专门供奉神明的宝殿,林烟走在路上,脚步要飞起来。

    按照她的安排,再结合兀里齐和玲乐的意愿,凉州的婚礼,将是景国有史以来最特别的一场联姻。

    玲乐会从幽州出发,兀里齐会从夕叶出发,两人皆是戎装上马,然后一路南下,次第经过景国原来西境十二城的城关,每至一处,城关便敞开一处,两人便在城关处痛饮美酒,饮罢各自上马,继续在下一处相会。

    西境十二城的城关打开,意味着西域之地,也从今天起,正式归入景国的版图。当然,一重又一重的城门,也意味着人们心里的成见、仇怨、过往种种,如今,草原的少狼主娶了景国礼部尚书的女儿,在身份上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林烟在和亲那天就意识到,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一场盛大华美的爱情,对于消弭隔阂、终止纷争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它越璀璨,越昭示着统治者永不再战的决心。

    她和商景昭之间,本就有诸多的前尘往事,而且她也算不上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但兀里齐和玲乐不一样,他们曾是敌人,曾有不同的立场,但是爱意依然破土生长。

    最终,他们会到达星渡城,这座千星莫渡、从未被攻破的西境第一城,将在今日,永远敞开它的门扉。

    因为,门外,已不再是敌人。

    如果一切顺利,两人到达星渡城的时间应是晚上,根据司天监推算,今夜的凉州星渡城,万里无云,可见星河辽阔。

    那时,黑马玄甲的少女,白马银甲的少年,会停下一身的风尘,策马走向彼此,少年会摘下银狼的面具,少女会挽起红色的发带,两人卸去战甲,红衣相拥。

    玉门开,千星来。

    林烟怀着虔诚的心情,拈着手中的线香,恭敬地插在香炉里。

    不见火焰,只有微弱的一点,静默地燃烧,静默地化为灰烬。

    林烟看着看着,莫名看出一种悲伤的意味。

    袅袅青烟散逸,线香沉默无声地褪色,褪成一段脆弱的灰白,原本还维持着最初笔直的形状,可是将要隐秘地燃尽之时,像是再也无法负荷般,灰烬碎裂,满案尘埃。

    林烟弯下腰,掩住唇。

    “娘娘不舒服吗?”折月挽住她,表情充满关切,“要不要叫御医来?”

    林烟点点头,又摇摇头,“叫史归余来一趟,悄悄地。”

    她有了一个猜测,是时候,验证这个猜测了。

    兀里齐说过,白额虎是极通人性的,它最近过分谨慎、过分保护的态度引起了林烟的怀疑,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而白额虎敏锐的嗅觉,已经先一步察觉到这种变化。

    史归余把脉良久,垂下眼睛微笑起来。

    “恭喜娘娘,您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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