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刘沉香这个傻小孩儿确实是个不太会表达自己感情的家伙，不过他现在正很认真地把感情融入进称呼里。

    自从我应了那句“鸾姐姐”，沉香就几乎天天把它挂在嘴边。

    虽然还是会被我时不时骗一下，气到无语，但他仍旧会乖乖地叫我姐姐。不似以前那样生气了“师姐”都不喊，直接喊“那个谁”，还凶得要命。——乖到我甚至觉得这家伙不是沉香，像是被人夺舍了。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沉香抱着他的粥碗，沉默了半天开口说他没有杀他的师父，只是打伤了对方偷了东西而已。

    我点点头。——早就想到了。

    “不是你，不是我，那个人会是谁呢？”

    沉香说，他也想了好久了，但是没有头绪。

    “知道我有金翎短剑，知道它放在哪里，也知道我总是照顾你。够呛啊，这样的人我就认识一个。”

    沉香皱着眉头，问我是谁。

    “我师兄，雷震子。”

    沉香瞳孔地震，随即真的就开始思索雷震子杀了他师父然后嫁祸给我的可能性了。

    我没忍住，笑了半天。他不解地看着我。

    “你现在喝的粥用的药穿的衣服躺的床都是我师兄出的钱，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估计要气坏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

    “嗯，我拿我手上这根绳子跟你打赌，雷震子绝对不会害我们。”

    他想了想，点点头，末了又说不要让我用绳子打赌，听得我哭笑不得。

    所以那个人会是谁呢？

    沉香说，他在金霞洞之外只主动联系过两个人。一个是申公豹；另一个是他的姨姥姥，叫宛罗。前者教他各种法术，带他修炼，替他指点迷津，后者是血脉之亲，他觉得他们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你还有个姨姥姥？”

    “嗯，去年相认的。”

    随后他又看向我，说他离开金霞洞之后一直跟着申公豹修行。只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就去找回他母亲杨婵的宝莲灯，带着它去劈山救母。然而他却在跑去完成申公豹交给他的任务时，撞见了几个金霞洞弟子，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这才知道我成了谋杀他师父的主犯，要被压去不周山丢入若水中受刑。

    对于才活了十二年的沉香来说，在那种毒水里待五百年，完全无法想象。所以他丢下任务就跑来救我了。——只身一人，没有半点儿犹豫。甚至在这之前他还从来都没有放出过元神。

    也不怪沉香被气哭了。

    这换谁谁不气啊？如果是我，估计早就把对方腿打断了。——这么说来我的脾气可能比沉香还差。只不过我活得久，有理智。

    但不多。

    我撑着脸摸了摸沉香的脑袋。那个小揪揪，看起来挺扎人的，实际上却很软，有一种攥着猫咪尾巴尖的感觉。

    他看了我一眼，迅速低下头认真地喝他的粥，大概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继续看着他，单从现在少年模样就能推想出以后这家伙估计也是个俊俏的主。（我为什么要说“也”呢？）

    而沉香的元神就像他本人一样好看。虽然目前还没那么高大，不过少年将军的模样也确实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那根聚魂绳估计都成沉香的心理阴影了。——这小孩儿就是怕我弄断绳子魂飞魄散，一着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误打误撞，硬是把元神给撞出来了。

    要不是这样，那天我们两个要离开可能还真有点儿困难。指不定就是一起泡若水的难姐难弟了。

    “你不吃吗？”沉香的粥半碗下肚，看我依旧在发呆，皱皱眉问道。

    “……不饿。”我盯着桌子上的两盘菜，虽然是我做的，味道也不错，但眼下连拿起筷子的冲动都没有，哈欠连连只想睡觉。

    沉香看我困，就说给我留一点，让我先去睡觉，他说他可以洗碗。

    我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不会以为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吃完就给我回去躺着，今天要换药。”

    沉香背后那道伤口依旧显得十分狰狞。虽然灵药有些阵痛作用，但是这么重的伤，效果也不会很明显。从他那惨白的脸色和鼻头上的汗珠就看出来了，不过他很坚强，一直没喊过疼。

    换完药，我要他趴在床上休息，自己转身去收拾屋子里的饭菜，处理那些带着瘀血的细布。忙活了半天，再进来的时候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迈过门槛的时候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毫无征兆地经历了一波天旋地转，要不是及时抓住了门框，估计真得脸朝下摔个结实。

    【幽鸾，我想你了。】

    【出来和我说说话吧。】

    【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肯替我挡住大金乌，挡住天罚，为什么就不能出来让我看看你？】

    耳边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一直在重复我的名字，我听着烦，低头捂住了耳朵，但却不知为什么，心脏像是别人捏住了一样疼，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干什么啊这是？！

    “……鸾姐姐！你怎么了？！”

    “鸾姐姐！幽鸾！”

    我猛地抬起头，正巧看到沉香一脸慌张地想爬起来扶我，结果噗通一声跌下了床，吓得我瞬间就不晕了，立即跳起来去抱他。

    沉香扯到了后背的伤，疼得昏了过去，嘴里还在念叨我。

    35.

    我又费了好大的功夫替沉香重新止血上药。没过多久他又发烧了，好在只持续了半个晚上，温度很快就退了下来。

    我气他随便乱动，也气自己照顾不周。气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意识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我快睡着了，沉香醒了。可我实在太困，困得无法睁眼，不想说话。虽然心里还是想看看沉香情况怎么样，但我就是动不了。

    沉香原本就睡在我旁边，他醒过来以后先是蹬了蹬腿，抬头看到我在睡觉之后动作就轻了很多。我能感觉到他凑上来盯着我看，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手指挺软，还挺舒服。

    然后我就开始做梦了。

    梦里还是那个昨晚差点儿让我晕过去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是快乐的，虽然内容听起来非常惊悚——

    【娘！救命啊！——幽鸾要杀人啦！！！】

    我在黑暗里顺着声音跑去，然后看到了那个曾经出现在我梦里的，穿着鹅黄色长衫的少年。只不过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面如冠玉，目若星河，生得相当俊俏，而且额上还有一只细长的眼睛。——那只单眼还没有睫毛。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张脸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熟悉感，而且长得有些像木二郎。

    ……

    ……

    ……

    巧合吧，巧合。可能是因为我认识木二，又想找杨戬，就下意识的把他们混在一起了。

    唉，反正是做梦。雷震子当年在我梦里都变成会飞的猪了，眼下多离谱我都能接受。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冲着那个站在阳光下的少年吼了一句——

    “杨戬！”

    他看着我，表情有些惊讶，随后点点头冲我笑了笑，伸出手，示意我跟着他走。

    虽然我不太理解我为什么会梦到个半大的少年杨戬，而且多半混了木二郎的五官。不过该骂的还是会骂：“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管管你外甥，他差点儿死了你知道吗？”

    杨戬像是没听到我这句话，仍旧在笑。他弯起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像是有莫大的吸引力，诱惑着我去牵他的手。

    我看着他的俊脸，半晌，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几步，伸出了手，想跟着他一起去往他身后那个漂亮的地方。

    然后我胳膊上的聚魂绳就亮了起来，狠狠地收紧了。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沉香正跪在我旁边，两只手都垫在了聚魂绳下使劲地扯，似乎是为了防止它勒伤我。而就在我将视线转向那根金色绳子的时候，它的前端发出了“啪”地一声轻响。

    断了一节。

    沉香炸毛了。

    就在我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小子“啊——！！！”地大叫了一声，然后迅速捏住断得开花的绳尾飞快地打了个两个死结。

    36.

    在沉香刚受伤的时候，我为了照顾他整整九天没怎么合眼。而等他身体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我就开始时不时地犯困。刚开始我觉得可能是之前累的，可慢慢的，我发现就算我夜里和沉香一起睡到自然醒，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困。

    不过，像这样眩晕站不住还是第一次。

    而在眩晕之后做了梦，起来之后聚魂绳就断了的事情，更是想都没想过。

    这条绳子一共有九节，从手腕一直缠到手肘。虽然沉香眼疾手快给断掉的部分打了个死结，可我也不知道这样重新接上的部分是不是仍旧管用。原本我应该回终南山询问师父，可现在……我已经回不了那里了，结界是不会放我过去的。

    沉香的脸上写满了担心，但是他又不知其中原理，所以只能把这些异变都归结于我太累了的缘故，说什么都不允许我再照顾他了。

    我撑着下巴笑得很无奈：“你的药不换了？水不喝了？我们两个都待在床上，等着一起被饿死吗？那我们两个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窝囊的仙。”

    沉香沉默了好久，随后说他可以少吃几顿饭，让我躺下来好好休息。

    为了让他稍微安心一点儿，我配合他在床上摆烂了两天。不过很快新的问题就出现了。——沉香的药用完了，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了，水缸也见了底。

    这意味着必须得有人出门才行。

    沉香说他去，被我摁倒在床上打了屁股。

    “伤成这样还敢出门，想屁吃。”

    沉香的表情很臭，我买完东西回来他还是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沉香还是不理我，甚至当晚的粥都少喝了半碗。

    于是我故意说冷，凑过去要抱着他睡觉，他又别扭了好一会儿才肯把脑袋靠了过来，唤我一声鸾姐姐。我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声好梦。

    结果醒过来的时候沉香都快把他的眉毛拧成一团了。

    “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你睡了整整一天！我叫你根本叫不起来！”

    我抬头透过窗户看到天上的月相，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以前我再累也没像这样毫无知觉地睡上一天过，确实有些不对劲。可到底哪里有问题？我说不上来。

    于是我现在就处于一种不睡很困，睡了又怕醒不过来的状态。沉香也是一整天都在盯着我看，好像我随时都会晕倒一样。

    我被他盯得受不了了，站起来伸了个拦腰。

    沉香见状立即开口，问我要干什么。

    我说我要去泡个澡。

    沉香那句“带上我”就这样被成功地扼杀在了喉咙里。

    然而这样躲的次数多了总会翻车的。——比如我记得自己上一瞬还在灶台前烧水，然后在我看来几乎是眨了个眼的功夫，我就躺在了地上，旁边多了个一脸担心的沉香。

    沉香抓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看医仙，我差点儿被水呛死。

    医仙可是天庭的人，小伙子不要太离谱。

    于是沉香的压力突然倍增。我坐在旁边都能感受到他现在真是操碎了心，我不管忙活什么他都要看着，恨不得自己的断骨一夜之间长好，伤口一夜之间愈合。

    他的身体一直都很不错，只是这次伤口恢复得很慢，他非常着急。

    我告诉他可能是因为他中过毒，表面看着毒性已经解了，实则还需要慢慢养回去，伤口自然也好得没那么快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居然还中过毒。

    是啊，那毒猛着呢。我为了这小子差点儿都把蓬莱仙岛翻过来了，还轰飞了木二郎。

    嘶，对了，我那天把他轰飞以后，他怎么样了？

    他应该没什么仇人能趁虚而入吧？没听说过。

    我一直待在屋子里也没什么消息，可梦里却总是能看到那个和他眉眼相似的少年“杨戬”，后者总是在我的梦里向我伸出手，叫我的名字，让我和他一起走。时间一长，我都快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了。

    不过木二郎额头上可没眼睛。

    ……

    ……

    ……

    不对，我好像从来都没看到过木二郎的额头。——他是个头巾狂热爱好者，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带着那条蓝色的头巾，躺在甲板上睡觉都不肯摘。

    下次有机会就偷了他的头巾直接随风扬了吧。好好的帅哥，为什么要遮额头。

    没错，直到这个时候，我也没怀疑过木二郎的身份。

    日后我就明白了，我可真是个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