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我给沉香下的封印终于成型。第二天一早我就把沉香拉出去打了一架，之后又问了问他的感觉，比打老六时如何，是不是更游刃有余了。

    沉香正因为自己最近进步飞快而激动呢，说，这样下去很快就能去救母亲了。

    确实。在我见过的人里，除过当年的杨戬我不做评论，沉香是年纪最小且潜力最大的那个。想来身体里多半的凡人血统还是压不住强大的天帝血脉。

    沉香真的很开心。

    只是每当我毒发的时候他都是一副既担心又生气的表情，背地里又会难过好久。

    我本就不喜欢别人在我难受的时候待在我旁边，再加上我不想让沉香看到我的样子一直自责，所以我不愿意让他照顾我，可这家伙根本就赶不走，冲他发脾气都没用。有一次毒发前我喝下软骨散，躲得远远的，穿过云雾跑到了岛的另一边，在一片满是碎石的地方找了个略微平坦的地方缩成了一团，结果他还是寻了过来。

    大晚上的，又有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我的。

    你是属狗的吗沉香？

    他一声不吭，把他的围巾解下来盖在我的肩膀上，然后盘腿坐在我旁边，把我从石头上捞起来抱着。

    “……你先回去。”

    “我不。”

    “你不听话我就不做你姐姐了。”

    “我不信。”

    “……”

    我觉得可能是我忍痛能力变强了，浑身上下跟被天雷劈了一样居然都能开口说话了，还说了整整两句。——有进步，但没用。

    软骨散有点儿效果，起码我不用担心我会自己把自己掐死或是掐死别人，只是没办法推开沉香，只能被他抱着，也跑不掉。

    平静下来以后，我依旧有些头晕，所以沉香搀着我把我带回了屋子里休息。

    还没抬头，酒味就扑面而来。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申公豹坐在蒲团上晃他的酒葫芦：“当年石矶的毒就是下给你那个外甥了。——石矶已死，他却活得好好的，说明他找到了办法解毒，你可以去问问他。”

    我心里一跳：“果真？”

    沉香的手指动了动，一脸疑惑：“鸾姐姐还有一个外甥？”

    申公豹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是啊，她外甥就是你舅舅。”

    沉香皱起眉头分析这句话，半晌，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瞳孔地震：“原来你也是我的姨姥姥？！”

    沉香的脑子被烧了。

    我理解，毕竟我当初知道杨戬是我接生的以后阿巴阿巴了半天，特别是杨戬那么大一个人还坐在旁边听我鬼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场面，太尴尬了，我都不愿意去回想。沉香已经比我好太多了。

    我拍拍沉香的肩膀，说大人的世界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

    可是我没想过沉香会生气。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我愣了一下，解释说我也是在前往方壶的路上知道这件事的，我当时比他还震惊。

    “那你见到我之后为什么不说！！！”

    “这……”我忘了。

    这几天我脑袋里装的都是如何帮沉香修复灵脉，我身上那烦人的毒到底怎么才能解，再往前，我一直在琢磨沉香经历了什么，哪儿有空给他讲这种事情。

    沉香更生气了，他觉得我就是故意不告诉他的，性质非常恶劣。

    “——你接近我，照顾我，就因为你是我的姨姥姥！！！那你又为什么让我叫你师姐，叫你姐姐？！你从以前开始就喜欢骗我，我可以不在意，可你这样耍我，当真好玩？！怪不得你一直在帮杨戬说话，他这个外甥比我亲对不对？！”

    沉香这一嗓子过去，横梁上的灰都被震了下来。

    我追出去找他，可寻了大半夜，仍旧不见他的人影。

    沉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严重到我连着好几天都见不到他，问了申公豹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哪怕我揪着申公豹让他跟我一起找都找不到。

    这孩子闹起脾气来，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申公豹说，沉香对这个岛很熟，甚至有些地方比他都了解。如果沉香执意不肯见我，那我就算是坐到他旁边可能都发现不了他。

    我沉默，觉得申公豹说的有点道理。——毕竟我这几天找人找得就差拿着铲子掘地三尺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

    “等他主动来找你？”

    做梦啊，沉香可是很记仇的。我要是不当面给他解释清楚，等他自己回来找我问，估计人间都沧海桑田了。

    “苦肉计怎么样？”

    继续做梦吧，他知道我中了毒也不曾出现，能中苦肉计就怪了。

    我愁得要命，原本想的是等这座岛浮上去就带沉香去见杨戬，可还没等到时间，沉香就先跑了。而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杨戬是我外甥这件事这么难以接受。说是我骗他，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被一堆事情压着，一时间忘了告诉他。可是他并不信。

    沉香是在恨我和杨戬一样，这么多年放任他母亲被压在华山下吗？

    又一次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意识到毒发的频率在加快，而持续的时间也变长了。刚开始是五天发作一次，一次一个时辰，然后是四天，一次三四个时辰。很快的，又变成了三天，而那种挫骨扬灰般的剧痛则被拉长到了整个白天。

    我问申公豹，我之后会怎么样。

    他回答我说可能会一直痛下去，没有长短，没有尽头。阴晴圆缺四季更替对于我来说会变得毫无意义，我会在那种剧痛中死去，或者成魔，然后再被天庭杀掉。

    半晌，他叹了口气，建议我尽快去找杨戬。

    可我走了沉香怎么办？

    申公豹喝了一口酒，给了我一块引路石，说欢迎我到时候带着我那外甥来岛上做客。

    我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再让我找找，可仍旧连沉香的头发丝都没见着。期间又毒发了一次，我痛到元神都蹿出来在云气中乱撞，于是我只能答应，先去找杨戬。

    这座仙岛会在一天后重新浮上云海。届时申公豹会送我去方壶，我去想办法找杨戬，问到解毒的办法，然后再带他回来找沉香。

    55.

    如果放在以前，让我找“木二郎”还是没那么难的。只是现时不同往日，我的金翎短剑不在身上，自己又是个被悬赏了七千贯的大冤种，想正经地打听个消息真的难上加难。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杨戬，想了半天，只能先去赌场看看。希望他在发现我不见了之后能给我留点暗号。

    原本我已经做好了短时间内寻不到人的准备了，可谁知，我刚坐到曾经和杨戬一起坐过的那个位置，一转头，就在梁柱的夹缝中看到了一只刻着阴阳鱼的口琴。

    我趁人不注意把它取了出来，打开一看却并没有发现暗号或信纸之类的东西，不由得又疑惑了起来。——杨戬留下了这个东西，究竟是要做什么？

    就在我反复摆弄口琴时，一个肩膀上搭着白色布巾、生着两颗长门牙的跑堂小伙子端了几碟小菜过来。我掩起手中的东西，告诉他我没要那些，他却对着我嘘了一声，眼睛瞟了瞟周围，压低了声音说：“诶呀您可算露面了，二爷找您找了好久了。”

    “……你认识杨戬？”

    “可不是嘛。——二爷说了，让我帮忙留心这个座位，要是有人把口琴拿出来了，就让我带对方去预留好的房间。您眼下可方便？”

    那自然是方便的。

    这位小伙计带着我一路走到右侧楼阁的顶楼，摸出一把青铜钥匙把我引进了一间客房，随后又给我拿来了一个灰扑扑的长盒子。

    我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五十贯和我的金翎短剑。

    “二爷说了，让您先在这里住下，不要乱跑。——他每过几天会来一次赌场，在这里等肯定是能等到的。”

    我问那小伙计，这间房留了多久了。他答，一月又十二日。

    杨戬你不是穷得经常断顿吗？！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在赌场给我留了一个多月的客房外加五十贯啊？！不会是把自己的骚包小船给当了吧？！

    大概是被近些日子以来的痛苦和奔波折磨得精神衰弱，我摸着这个盒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除了师父和师兄，我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么强烈的“安全感”。

    杨戬猜到我如果要寻他就一定会去赌场，猜到我会去之前经常和他一起等沉香的位置，还把他从不离手的口琴放在了那里，然后引我到这个地方把短剑给了我。又怕我有急用，还专门给我留了五十贯钱。

    如果我并没有返回方壶，并没有来赌场，那杨戬花在这里的钱，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唉，我这傻外甥。

    唉，我这个不争气的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