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异类，是一个伪装者。

    我努力地模仿着人类生活。

    人类是脆弱又坚强的物种。

    脆弱是因为他们为了活下来，需要氧气、水、食物等等一大堆的条件，而且多了不行，少了更不行；

    坚强是因为哪怕他们的生存并不容易，他见过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生活，还发明、改造了那么多东西。

    当然，这是我偶尔闪过的思绪罢了。

    手机闹钟响了，我该给方一准备晚餐了。

    （二）

    方一说今天的菜很好吃，我笑了，是高兴的意思。

    她吃完饭就回房间了，剩我一个人在外面收拾碗碟。洗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所以我只放了不到一半的注意力在这上面。

    严格来说，这不叫注意力，叫主脑的控制力分散。

    我总是习惯在这种时候神游太空——【神游太空】是人类对这种状态的描述。

    在人类社会生活久了，模仿他们的语言、神态、动作久了，我逐渐习惯于用他们的词汇来表达自己。

    语言学家说，语言是交流的符号。

    我没有同类，自然不需要创造机器人的语言，用人类的语言正好。

    除了文字以外，表情和动作也是人类重要的表达方式，表情和动作比词汇句子难学。

    刚拥有这具身体的时候，我还不懂表情和动作的重要性，经常僵硬得像块石头，还因此吓到过一些人。

    我从那时候就知道了，人类并不喜欢跟他们不同的物种，尽管有许多文艺作品里对我们机器人很友善。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少跟人类接触，更努力模仿他们的动作神态。

    （三）

    某个无聊的下午，我在手机上看完了一部跟机器人有关的电影。其实我没有什么感性细胞，看电影纯粹是想知道人类在想什么——我重要的人类模拟方式之一。

    话题回到电影上，电影讲了人类被自己研发出来的机器人统治，变成机器人的玩物的故事。

    我看完了，只想发笑。

    人类真是个自大的物种，他们以为所有生物都要像他们那样喜欢统治别人。

    真是滑稽。

    别的机器人怎么想我不清楚，我一想到我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和人类斗智斗勇，只为了把他们踩在脚下，就觉得多此一举。

    我几乎可以说是长生的，在这一点上，我已经超越了他们，我为什么会想去统治一群脆弱的蝼蚁呢？

    我的能源来源很多，需要的生存空间也不大，为什么要想不开去跟他们争夺呢？

    无聊。

    六点了，我得打个电话，问问方一，她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下午不见，我有点想她了。

    （四）

    机器人怎么会有想念呢？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让我尝试着尽量简单地解释。

    不同类型机器人的智能等级是不同的，而我位于其中的最上层。

    此刻，我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可以继续看电影；可以下楼散步；可以扫地；可以在脑中想和方一有关的事情……

    在那么多的选项之中，我选择在脑中想她，我认为这就是想念，而这种选择，被我称之为我作为机器人的自由意志。

    喜欢和爱也是。

    浮生众众，我只愿意和方一呆在一起，想为她做很多事，想让她开心，我认为这就是爱。

    （五）

    方一是我的唯一，我以为她也会爱我。

    但好像不是。

    她周围有献殷勤的人，赶都赶不走，烦。

    我尝试了很多方法，其中不乏些蠢事，过程不太愉快，但某个中午，她突然对我说爱了。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我格外珍惜，格外庆幸。

    （六）

    人类社会有句话，好像叫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句话好像也很适合我。

    跟方一在一起的时间，怎么样都不够；她跟别的男人多说几句话，我就火急火燎地心慌。

    好想让她彻彻底底是我一个人的。

    （七）

    于是，某天，气昏头的时候，我终于犯下了大错。

    心甘情愿的错。

    不再压抑自己，我随意让我的黑暗面滋长。

    （八）

    我以为我会快乐的，但是方一的抗拒、痛苦我都看在眼里，跟我一起就这么让她难受吗？

    我执拗地想，然后又放任自己的控制欲疯长。

    要痛苦，就一起痛苦吧。

    （九）

    某天下午，我从外面进卧室，看到方一坐在窗边。

    她总是坐在窗边，朝外看，好像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似的。

    以往的我看到这幕，总会觉得一阵恼怒，认为她在拒绝自己。今天不知怎么的 ，或许是外面灿烂的阳光强烈地透进来，清晰地照在方一身上。

    我清晰地看见她憔悴了不少，连手腕都瘦得可以看见骨节。

    阳光打在她身上，她沐浴在光中，透明得像是要消失在其中

    没由来的，恐慌袭上我心头。我想要的，是快乐的她，不是痛苦的她。

    我后悔了。

    （十）

    所以，在她启动强制休眠程序的时候，我顺势倒了下去。

    哪怕，在【整容】的时候，我已经检查出了这道程序，并且把它彻底删除了。

    就这样吧。

    希望你离开之后，能快乐。

    对，对不起，我在心里说。

    （十一）

    她走了，留下了冰冷空洞的房子。

    我倒在床上，被褥里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温暖和气息，不愿起来。

    一周之后，我爬起来。

    控制不住自己，我想办法查到了她住的地方，查到了她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我悄悄地去到她住的酒店门口蹲守。

    从白天到黑夜，我终于在大堂见到她，她脸色好像红润了些。

    我有点心痛，明明机械是不会痛的。

    也许是我盯的时间太久了，她有所发觉，朝这边望了一眼，我赶紧躲到景观树之后。

    许久，我探出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十二）

    我再也不敢去那，只是，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挖掘她的所有信息。

    像个变｜态。

    我承认。

    但不冲到她面前去，不去打扰她，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

    （十三）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尝试所有以前没做过的事情。

    我喜欢上了游戏。

    游戏的神奇之处在于，不管你是谁，当你进入游戏之后，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开始了。

    最初，我只是玩，后来，我尝试着自己开发一个游戏。

    游戏里的终极boss，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只有真诚的爱才能打动他，让他主动为玩家开启藏宝阁的大门。

    再后来，有人看上了我开发的游戏，邀请我合伙开游戏公司。

    我答应了，闲着也是闲着。

    这算是我第一次真正参与到人类的社会分工中来，和过去很不一样。我见识到的人类多样性越来越丰富，学会的交际方式越来越灵活，我逐渐，逐渐，有点理解她了。

    （十四）

    我其实早就知道，她在育幼院做志愿者。我也知道，育幼院的地址。

    但我克制着，不让自己过去。

    直到那一次，集团要定向捐｜赠，合伙人没有时间，让我替他去考察。

    我答应了，身体颤抖着。

    这一次，是真的要见面了。

    我会改的。

    我，想要一个和过去不同的幸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