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绯回到院中时，这一片屋舍均已无人，有零星几个弟子携伴疾步而行，正前往比试校场，想来是今日的比试已经开始，众人皆去观看，元星予主仆也不在院中。

    她今日解了憋闷在心中的结，此刻只觉畅快，加之今日正是“悟道”的比试，又是她兴趣所在，便忙前往比试校场，只欲去看个痛快。

    苍梧山地处湖州府，向来冬日无雪，却有那湿冷的风，寒的彻骨。

    今日却不同，苍梧山顶无风，却被层层云雾缠绕，如同那蚕儿吐的丝，自在游动却又彼此勾连，苍梧派的屋舍若隐若现于其中，遥遥看去，仿若云中楼阙。

    在这景色中领悟武学，只觉心静平和。

    却是极映衬“悟道”中“静而思变，武由心生”的说法。

    此刻一众即将比试的侠客正聚集在一面高约丈许的石壁前，注视着石壁上的画，或沉吟，或暗自比划，或口中念念有词。

    更有甚者，在这寒冬时节，鼻子上还渗出豆大的汗珠，面露难色。

    不得不说，苍梧派举办这风林论武真的是得天独厚，各种比试项目的选地都极为合适，处处都显得侠气凛然仙风道骨，不由引人为求得那终极武道而心醉神迷。

    就说如今这悟道的比试场地，便是天然而生的一块陡峭石壁，高达丈许，下接一处约可立百人的平台，仿佛这山峰从上至下被神仙以一道雷光专门劈开，又手掌一抚幻化出一片平地一般。

    周遭的山峰上，皆是冬日枯败的树木林立，高耸入云，偶有不死的苍松穿插其中，这片石壁却平滑无比，杂草也不生一根。

    此刻这石壁上便绘制各式小人，每个小人摆着一个招式，正是这次“悟道”由几个门派的掌门们联合出的题面，需要由侠客自行以此为题领悟功法，而后抓阄，两两对决，最后决出排名。

    如今距夺魁之日只剩下最后两日的比试，一日“悟道”，一日“试炼”，眼下已从最初的四十九人，到现在只余十六人。

    这十六人已是江湖中的新秀翘楚，但这悟道一项，却并非只靠努力，更多要看天赋。

    今日悟道的比试分为上下两场，晌午前八人，晌午后八人。

    楚绯来的时候，自行领悟的时间已过大半，那些侠客皆是拿着自己擅长的武器比划起来，她望过去，此刻晌午前比试的八人中，并没有什么熟面孔，只有一个银月剑阁的女子，其他均为男子。

    众人皆动，那静的人便显得极为打眼。

    最里侧，几乎临着平台的边缘处，有一人显得与众不同，他负手静立于石壁前，看着壁上画沉思，着青衣，长身玉立，侧脸俊美无俦，好似一座精致玉雕一般。

    他还有一特别之处，便是束起的发髻上，有一对玉叶子别在其上，很少有行走江湖的男子还会佩戴发饰，但此刻这玉器在他身上丝毫没有阴柔之意，反而有傲骨之感。

    从楚绯的角度看去，他站在平台边缘，身后是层峦峭壁，身侧有丝丝云雾缭绕，晨间微光落在他仰头望着石壁的侧颜上，仿佛谪仙站在云间一般。

    好看的人或物，这世间人人皆爱，楚绯自也不例外，她忍不住也多看了那少年几眼。

    而后楚绯的目光停留在那对玉叶子上，不由自主便想到在当时六曲村村口听到那卖货郎的描绘，突然那货郎口中的人物在眼前便有了画面。

    想来，这便应该是这次夺魁的热门人选之一，玄音门段琢了。

    她暗自沉吟，如此稀奇的武器，又是夺魁热门，这比试倒是更有几分看点了。

    平台两侧各一处搭建的比武擂台，稍高于地面，因这平台并无太多空地，这次观看比试的人须得自行站在擂台周边，如今两个擂台下已围了不少人，正在抢占最佳的观看位置。

    楚绯此刻便在擂台外围徘徊着，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来，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别说招式了，就是要看清擂台上是谁都有点困难。

    正四下张望寻找位置，只听得一声呼喊：“阿绯！”

    她茫然四顾，遥遥只见其中一个擂台边的人群中，最里侧一只手持着一个闭合的折扇向她使劲挥动着，一张俊脸挂着笑，在人头中若隐若现，不是元星予又是谁。

    元星予见她并无动作，直朝她招手喊道：“阿绯，这里这里，快来此处！”

    众人皆随着元星予的动作回头看她，人家早早来占了观看的位置，如今元星予大喇喇便要喊她去最内侧，她可没有元星予的脸皮厚，被看的不免有点尴尬。

    元星予看她半晌不动步子，便扭头对身边的红袖道：“帮我占着位置。”

    说罢，便伸手拨开两侧的人，一路挤着走到楚绯身边，拉了她的衣袖便带着她往人群里挤，一边走一边口中不住道：“让一让，借过借过。”

    此刻围在这擂台边的，都是各大门派弟子或者江湖上颇有名声的练家子，倘若要拦住元星予也是轻而易举，但大多都侧身任由元星予拉着楚绯挤过去。

    皆因很多人都看到这锦衣公子昨日坐在武天诚身边，堂堂苍梧派掌门对着他神情谦卑，可知这少年身份必定不一般，因此心中存了不愿得罪之意。

    而楚绯也被不少人认了出来，她昨日跟武从梦的比试令人难忘，众人也不知她底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大多数人选择沉默。

    眼见要挤到前排，却突然见一个少女叉腰拦在元星予身前，脆声声道：“站住！这站位总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那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身穿青色滚黄边服饰，腰上别着个碧绿的玉笛，玉笛下摆吊了一个黄色坠子，杏眼桃腮，长睫弯眉，年龄虽小却生的极美，此刻正气鼓鼓地瞪着元星予和楚绯。

    楚绯看着她的脸庞，又看看那身门派服饰，只觉得眼熟。

    略一思索，恍然想起这正是前日看到的那一群玄音门弟子中，其中最为醒目的那个少女。

    转念又想到方才看到的段琢，不由暗自感叹，这玄音门招收弟子莫不是按照长相好坏来的，门下的弟子怎地都生的如此好看，一个两个都是绝色。

    元星予看到这少女也是一愣，眼中闪过惊艳之色，还未说话，只听内侧的添香已挤出来，直接对那少女道：“无礼丫头，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

    “我管你是谁？”那少女回头，杏眼圆睁，对着她怒目而视道：“便是诸位掌门来晚了，也要站在外面看！”

    添香还欲再说，元星予已是挥手制止，脸上挂上笑意，对着那少女道：“姑娘说的极是！”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楚绯向人群外推，道：“叫你一大早四处乱跑，下次要看比试你早点来，这次你站外面看吧。”

    楚绯：“……”

    那少女一愣，显然也没有料到元星予会如此听话，此刻她还摆着叉腰吵架的姿势，倒像是她有点得理不饶人了，不由眼中略带歉意地看了被推出去的楚绯一眼。

    元星予已是直接无视楚绯，潇洒摇着折扇，凑上去跟那少女见礼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楚绯暗自摇头，果然这元星予指望不上。

    心中对那少女却添了几分好感，所谓快意江湖，便应行正义之事，而不应建立在权势和地位上，这么多所谓的江湖侠士，却畏惧权势瞻前顾后，倒不如这少女一般率性。

    正自盘算着，只听一声“铛”的一声啰响。

    却是根据题面自行领悟的时间已到，要开始抓阄两两对阵了。

    此刻即将比试的八人，有人喟叹，有人自信，有人仿徨，有人不安，有人平静。

    只见苍梧派方才敲锣的弟子转身从另一个弟子手中接过一精致木盒，从一木盒中拉出八根白色绒线，各自系在场中的八人手腕上，而后令八人慢慢后退，丝线逐步拉紧，渐渐的，绒线从木盒中完全拉出，竟是四根绒线，两两相连的人便要对决。

    那八人互相查看，只见连着段琢的正是那银月剑阁的女子，那女子看到手腕上与段琢相连的绒线被绷紧，脸上瞬间浮上红晕。

    段琢却仍是一副冷清神情，只是朝着她微微颔首。

    双侧擂台同时开始比试，第一场便有段琢和那银月剑阁的女子。

    作为夺魁热门，段琢的擂台前可谓是观者如堵，而另一侧擂台就略显冷清了，若非另一侧擂台上的两个人均来自大门派，也有一定名声，怕是所有人都要围在段琢这边的擂台边了。

    那边擂台上是点星岛和归元谷的弟子，因此原先站错了位置的这两派弟子便匆匆更换到那边去，而楚绯也瞧准了时机，趁他们往外走，借着挪出的位置往里面挤了挤。

    待挤到靠前的位置，只见段琢和那银月剑阁的女子已交战在一起。

    只见段琢的双手隐隐闪烁星芒，发髻间的玉叶子消失了，却是他将那对玉叶子夹在两指之间，身形动起来时，他与那对玉叶子仿佛合为一体，隐隐只见微光。

    他所用的动作皆是方才石壁上的动作，但由他使出来，却如流云飞舞，身法灵动至极，仿佛能与风相亲，与云为友，身影翻飞之际，已将那银月剑阁的女子步步逼退。

    若是旁的人这般消化这套动作，必会观之华丽却不实用，但段琢却因内力深厚，瞧着轻飘飘，却招招落到实处，很难想象这一套功夫便是方才一个时辰内他悟出来的。

    这功夫与他的身形、兵器都完美融合，好似他已经练习了数年一般。

    对于他的功夫，楚绯只能想到两字“飘逸”。

    但能走到这一步的人都并非等闲之辈，那银月剑阁的女子自然也是如此。

    她此刻已无方才那害羞模样，手持一软剑，一旦段琢那边逼势渐弱，她的剑法便愈加凌厉，剑光快如雨，招招凌厉向段琢劈去，段琢也凝神以对，招招化解。

    但她的剑法虽凌厉，也应了那题面的招式，但却缺乏段琢的动作中的浑然天成感，不免显得跟这悟道的题面融的有点生硬，动作跟她的软剑也似是强硬结合起来的。

    一时间，剑影交错，银光剑芒在擂台上翻腾，二人快的几不可见的身影穿梭其间。

    楚绯只是看的如痴如醉，幼时她一直跟着黑姑姑在孤岛上，十六岁才回到中原，十八岁就被苍梧诛杀，她虽极爱武学，但却从未有机会观看过真正高手对决。

    此刻已是被台上二人的动作、招式、身法深深吸引，不免目眩神晕，并沉溺其中，只觉原先目光短浅，竟不知世间还有这等好功夫，只觉这比试如同武学盛宴一般在她眼前展示开来。

    而那银月剑阁的女子始终处于被动之中，勉力支撑，渐渐体力不支，而段琢仍气定神闲，身法灵动，她虽功夫也不弱，但是与段琢相比，仍是略逊一段。

    要知这场比试胜者会进入下一轮，但败者便算被淘汰了，那女子是银月剑阁唯一剩下的弟子，此刻心中焦急万分，一时心乱，便未使用悟道的功夫，而是使出了门派绝技“月影穿空”。

    只见她捏了个剑诀，利用剑气在空中制造出无数道剑芒，剑芒形态虚实结合，银光骤亮，那数道仿佛切割了空气，直逼向段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