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绯一路向玄音门的掌门的院落走去，低头沉思着，险些撞到刚刚出来的一个弟子。
“阿绯姑娘。”那弟子忙闪躲道一边，笑着招呼：“来找掌门师兄吗？”
自从楚绯舍命救了段瑶，玄音门诸弟子都待她极为礼遇，玄音门并不似苍梧派一般，处处有人把守，基本上她想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
楚绯心不在焉地点头道：“嗯，段琢前辈在里面吗？这会儿可方便见客？”
虽然如今段琢已代理了半年的掌门之位，大家都改了口，但楚绯一贯喜欢叫他段琢前辈，只因他那张气度超尘的俊美外表，跟“掌门”这种有点老迈的称谓放在一起时，她总觉得有点违和。
“掌门师兄吩咐了，若是阿绯姑娘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楚绯点点头，腹中暗诽，果然他一早就知道她必定跃不过莲池，会来寻他。
她道了一声谢，便熟门熟路地向院内走去。
甫一进门，便看到段琢坐在桌案前，身姿如青竹，容颜如玉，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他动作不停，也并未抬眼，淡淡道：“你跃过莲池了？”
“没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跃不过莲池？”
段琢倒也不瞒她，抬眸扫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我若是直接告诉你，你的功力恢复不到从前的状态，此刻还没有办法学琴心诀，你会信我吗？”
楚绯原本有几分气恼，只觉他好似在戏弄她，听了这话，一时语塞。
她自然是不会信的，虽调息时，感到气息确实不如从前顺畅，但她并没有真正感受到功力到底恢复了几成，她只觉是时间问题。
但是段琢让她去跃莲池，需要轻功和内功一并发力，她才发现，并非是身体没有恢复好，而是自己的功力增长确实停滞了，仿佛经络被堵塞了一般。
“为何会这样？”楚绯心中微微有点慌乱，她强自镇定道：“我还能恢复吗？”
“幽冥蚀骨这毒在经脉中行走极快，能救回来已是不易，想来你的任督二脉被这毒所侵，如今修行内功时便有滞塞之感，难有进展。”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令楚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段琢停下写字的动作，竟起身给楚绯倒了一碗茶水，他惯常没有这等伺候人的举动，这动作做的有点生疏，此刻也不知为何，却想安慰安慰她。
楚绯木木地接过，却没有喝，只是低头在想着什么。
“最初我渡真气给你，运转的极顺畅，我也以为你必定能恢复，”段琢解释道：“但是上次疗伤后，我发现你的任督二脉似有阻塞，这才有这些推测。”
“那……”楚绯想到什么，抬头吐出一个字，偷偷看了看段琢，又抿紧嘴憋了回去。
“渡真气已没有什么用处了。”段琢只一眼，便已看出她在想什么，道：“渡真气无非是为了清除残毒，护住心脉，对于已经受损的经脉并无太大作用。”
楚绯微微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她抬起双手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一刻，她忽然就有了点无力感，正如前世被挑断手脚筋脉、形容废人那时的感受。
顿了顿，她又洒脱一笑，道：“大不了，我重头来过，每日比旁人更加倍的努力……原先根骨这么差，我不也学会了武功。”
她的情绪变化段琢自然看在眼里，他涩涩道：“怕是并无太大作用。”
楚绯并不死心，想到他曾答允教她心法，又问道：“倘若我现在修行琴心诀，会怎么样？”
段琢道：“琴心诀是至纯心法，需有一定内力支撑，若冒然修行，恐有走火入魔可能。”
楚绯试探地问：“以我现在的内力，大概有几成可能……会走火入魔？”
段琢抬眸看她，沉默了一瞬，薄唇轻启：“九成九。”
楚绯又被他泼了冷水，忍不住看他，气笑了：“段琢前辈，你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段琢淡淡道：“能在绝境中冒死求生的人，你不会需要安慰的。”
楚绯虽无语他这般直接，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她从来不需要安慰，她会自己想办法突破困境，当然了，若是能有一些助力自然是更好。
现下渡真气已无用，亦无法学习琴心诀，她突然找不到继续待在玄音门的意义。
楚绯深深吸了口气，向段琢深深躬身一揖，道：“段琢前辈，加上溺水那次，你已救了我两次，若日后有何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她这是要告别了，段琢只是凝视着她，并不回礼，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绯继续道：“如今我继续待着也并无意义，这几日便会收拾东西离去。”
说罢便转身去推门，手指刚刚碰到门扇，却听身后段琢忽然出声。
“慢着。”
楚绯目露疑惑回头。
段琢却静默一瞬，问道：“你这么想要提升武功，是想找武天诚报仇吧？”虽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当时在那处秘境中，楚绯以为要被困死，便告诉他自己是被烧死的魔教妖女楚绯，却没有说更多，但联想到楚绯的死因，他能猜到也并不稀奇。
楚绯便老实颔首，又道：“如今怕是没有可能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与我合作。”
楚绯乌眸圆睁，面带疑惑，脱口而出：“我武功无法再提升了，你与我合作，不如同带了个累赘吗？”
“再说了，玄音和苍梧同为五大门派，你与苍梧有何仇怨？”而后又质疑道：“倘若与苍梧派为敌，便是与江湖正派为敌，你要带着玄音门叛离吗？”
楚绯虽没有太多阅历，但她并不笨，虽然她相信段琢并没有要害她的意图，但他与她合作实在有百害而无一利，她自然也不觉得他是那种头脑一热便要帮助她的性子。
段琢伸手示意她可以坐下，他自己亦回到桌案前坐下，这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
楚绯不明所以，但也乖乖按照他指示坐下。
“夺魁比试那日，你应当也发现了，苍梧派背后有更大势力。”段琢道：“现在的江湖并不是你以为的江湖，背后有利益，有生意，有算计。”
楚绯虽于利益算计并不太懂，但她自然也有所察觉，便问道：“是荣王吗？”
段琢没有回答她的这个疑问，而是继续道：“光凭借一人孤勇，你断断不可能动武天诚分毫。”
楚绯心知他说的对，但仍嘴硬，不服输道：“我有一套功法秘籍，倘若我能突破到顶层，我有把握取武天诚性命。”
“无岐八卷。是吧？”
楚绯不由乌眸睁大，樱口微张，在这张娇憨可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与其相符的憨态，她忍不住细细看了看段琢，跟他说话，她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好似什么他都能猜到。
“你藏的很好，从来没有露出过马脚。”段琢似乎被她的表情感染，唇边若隐若现出一抹笑意，解释道：“我是在渡真气给你的时候，发现你修炼的是这套内功。”
自楚风泰凭借这套功法名震江湖后，所有人都对无岐八卷的秘籍趋之若鹜，但黑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过，切记不可泄露给旁人，否则将会招致祸事，前世楚绯也因这套功法而死。
她羽睫轻颤，心中微微有点紧张，段琢要跟她合作，莫非也是想要这套功法秘籍。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倘若他真的开口，她是否要告诉他？
然而段琢却并未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你应当也知道二十年前，楚风泰被五大门派围剿诛杀的事情吧？”
楚绯一愣，她原计划风林宴结束后便去找黑姑姑问她的身世，但因重伤而搁置，而且流锦的话一度让她怀疑黑姑姑已出事，这事久久没有被提及，此刻突然说起来，心中有点怪异的感觉。
结合各种信息，她在心中其实已七八分确定楚风泰就是她的爹爹。
楚绯有点不自然地点头：“知道。”
段琢却并未注意到她的神情，兀自说道：“楚风泰此人，天赋悟性绝佳，百年难遇，无岐八卷这套功法他已练至化境，仍对于五大门派的围剿无计可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无人在意，后世留下只有魔教魔头的骂名。”
段琢目光灼灼地看着楚绯：“而你，根骨平凡，任督二脉又受损，便是修炼的再强，总不会越过他去。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抗衡苍梧。”
他声音清越平和，并不带半分嘲讽，而是陈述事实。
“一条鱼纵然力量再大，也难以挣脱星罗棋布的渔网。”
楚绯心中震动，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同时她敏锐抓住他方才说的一句话。
“你说楚风泰被围剿的真相……无人在意？”楚绯抓紧了椅子的扶手，身体坐直，语气有点急切道：“难道当年楚风泰那件事还有其他隐情？”
段琢颔首，反问道：“你还记得你曾跟我说，你怀疑我师父是被害的吗？”
楚绯点头，她想起来玄音门骆掌门走火入魔前，曾与段琢交谈，在此之前骆掌门又单独会见了武天诚，她在心中渐渐理顺了一条脉络。
“可是骆掌门跟你说了什么？”
“嗯，你猜的不错，我师父的确是被害的，他应是揭露了二十年前围剿楚风泰的秘密，才遭此毒手。”段琢深深看着她：“所以你看，与你合作，我并非全无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