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童林

    音乐声淡去,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舞台光线减弱后,伍蔓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此时体育场中央和二楼看台上挤满了人。她弯腰谢幕,大口喘着气,汗水滴落在斑驳的舞台地板上。丝质舞服的内衬又湿又热,黏在身上,主持人转场报幕时,她迅速直起身,快步走回后台,换掉了舞服。

    后台房间里挤满了人,两张简易窄小的化妆台前坐着六七个女生。伍蔓在挂着蛛网的墙角捡到了自己的手袋,她坐在一个纸箱上开始卸妆。

    一个身影冲过来抱住了她,伍蔓没坐稳,从纸箱摔下来,瓶瓶罐罐和化妆棉掉了一地。

    “阿蔓真不错,宝刀未老,”许静静拍了拍伍蔓的头,“要是没有你救场,这节目可要开天窗了。”

    “不用谢,你先赔我一瓶卸妆油。”伍蔓看着地上汩汩流油的瓶子,深感可惜,“要新的。”

    许静静初、高中都和伍蔓同校,比她大一届。初中时,她们曾一起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民族舞比赛,数次获冠军。因为性格投缘,私交也不错。伍蔓填报高考志愿时,参考了许静静的意见,两人得以再次成为校友。

    两天前,许静静找到刚结束军训的伍蔓,要她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跳一支舞,指定曲目为“茉莉花”。伍蔓不假思索:“不要,我很多年不跳了,在这种场合丢脸还不如叫我回去复读。”

    “你要是不来,两天以后就是我的死期。外院的孙雯都彩排好了,可早上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刚割了阑尾。节目单都印好发出去了,你要是不跳,我就死亡。”

    “静静姐,你自己跳啊,独立女性自我救赎。”

    “我得控场!”她义正言辞。

    “真不行,我军训晒得太黑了。”

    “得了,你这个冷白皮是不是又跟我炫耀。”

    伍蔓推辞不掉,也不想许静静为难。她找来孙雯彩排的视频,第二天租舞蹈室练习了一天,登上了今晚的舞台。

    伍蔓轻轻推开许静静:“我出了好多汗,臭。”

    许静静不理会她的冷漠,她把伍蔓屈在怀里揉了揉,道:“哪里臭,香死了。你先换衣服,等我一会,还有四个节目,结束了一起吃宵夜。”

    说完又不见了踪影。

    伍蔓坐在后台角落,失神地看舞台上的表演。她这两天很累,突然重新跳舞,身体好像还不能接受,一下舞台整个人放松下来,好像要散架了一样。

    相声表演不好笑,诗朗诵也很平淡,嗯,英文歌还不错,但这个人发音很奇怪。

    她愈加不耐烦,拿出手机准备给许静静发消息。突然灯光全灭,一片朦胧中,舞台上人影跑动,金属撞击声和闷响杂乱传出。

    仅过了半分钟,舞台大亮,无数道射灯投射下来,汇聚在三个身影上。他们没有摆造型,立刻开场。

    台下的观众反而无处发泄热情,一腔呐喊被硬生生堵在嗓子口,只得随着歌声卖力挥动双臂。

    鼓手是银灰色长直发的女孩子,身高约有一米七,很瘦,她看似无力的动作扬起躁响的鼓点。贝斯手是个朋克青年,神情冷肃,身体却亢奋地摇摆,仿佛他不是在表演,只是在自我陶醉。

    主唱在整个乐队中显得最怪异,因为他太普通了。黑色短发支棱着,穿着男学生里流行的宽大连帽卫衣和短裤。他同时也是乐队的键盘手,认真地弹琴,站姿笔直。他的声音一点都不沙哑,反而可以称得上悦耳,歌声在馆内盘旋,传入伍蔓耳中,她放下手机,站到了离舞台更近的地方。

    一个间奏处,主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滑稽事,径自笑了,像是一个嘲笑,又像是一个小男孩般单纯的微笑。

    于是场馆内“啊!”声一片,紧接着是“童林!童林!……”久久不绝。

    “三花厉害吧。”耳边冷不丁响起许静静的声音,伍蔓把目光从舞台移开。

    “静静姐,你忙好了?”

    许静静把手中的一大袋物料放在地上,说:“差不多了,待会跟三花乐队打个招呼我们就走。”

    伍蔓点点头。

    “对了,主唱童林是你同系的师兄,一会我带你拜个山头。”

    伍蔓不置可否。她并不热衷于社交,对于这种攀关系的举动甚至有点抵触。

    没过多久,在全场欢呼中,三花结束了演出。

    童林是跑过来的,脸庞泛着粉色,仿佛全身都是精力。许静静上前恭喜,被他一把抱住,又立刻松开。

    “晚上好,静静。”

    伍蔓还没从眼前的奇景中反应过来,猛地注意到童林转向了自己,他的眼睛好像闪着火花一般。两人对视,时间变慢了,在这一瞬,她的脑袋飞速运转:“快告诉我,是我多自作多情,这家伙不是要抱我吧!”

    这个念头还在脑中盘旋,童林就拥了过来,她躲闪不及,被紧紧搂住又松开。

    “你好,陌生人。”他预备再去抱下一个人,又转回来,“想起来了,茉莉花。”

    伍蔓愣在原地,见证他拥抱了包括清洁阿姨在内的每一个人。

    据许静静所言,这个业余乐队已经处于半解散状态了,这次出场不仅人气未减,还祭出了新作品,不枉她软磨硬泡了半个多月。团队成员都是大三学生,均是那种“专业过硬,爱好更甚”的人。他们入学后一时兴起组建了这个乐队,没想到火速风靡了大学城,被各个学校邀请表演。很快,在失去最初的新鲜感后,他们便封麦了。

    “童林是个很明显的白羊座,有点不拘小节,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有点疯狂。”

    “确实疯狂。”伍蔓腹诽。

    等许静静向童林介绍伍蔓的时候,他显然已经褪去了一半的热情,沉静地望着她们。

    “这是应数系新生伍蔓,跟你同学院同系的女生很少见吧,好好照顾哦。”她介绍完就被叫人走了。

    伍蔓头皮发麻,她受不了许静静做作的语气。

    童林倒是很受用,立即伸出手:“你好,阿蔓。”

    伍蔓仔细地端详他。

    下垂的狗狗眼,笑的时候,眼睛在闪,嘴唇露出好看的弧度。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的,让人觉得他总是在笑,或是高兴,抑或是嘲讽。

    “你好,师兄。”伍蔓松开紧握的双手,右手贴住裤缝,把手心的汗吸干,握住他伸出的手。

    两只手轻轻碰触,随即松开。

    此时伍蔓已经卸了妆,擦掉了上扬的眼线,显出一丝疲倦。

    童林看出她勉强,故意问:“你喜欢三花吗?”

    “挺喜欢的。”她不假思索。

    “喜欢哪里?”

    伍蔓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而在童林的视角中,那是一种迷离、厌烦的眼神。

    片刻沉默后,童林说:“你讨厌我?”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眼神。”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点出这个问题,伍蔓不得不解释:“师兄,我是眼皮提肌无力。”

    “鬼扯。”

    伍蔓用尽全力瞪大眼睛,向他证明自己有缺陷。

    童林被这表情逗乐,大笑:“你看过气球鱼吗?”

    他这一笑,引来后台诸多注目礼,伍蔓立即泄了气,回归正常。

    她觉得童林有预知能力,从这一刻开始,她讨厌他。

    彼时,大三大四的学生还没有搬到新校区,伍蔓极偶尔能在新校区遇到童林。远远看到这个“交际草”师兄与不同的人说笑,她会下意识绕远路避开。如果不巧目光对上了,童林会微微颔首,她立刻假笑,光速逃离。

    转眼到了十二月,这个城市立刻从冷藏模式转入冷冻模式。

    伍蔓在许静静的引导下,加入了学生会文艺部。

    迎新过后,就是准备双旦晚会。她是新人,没有被安排什么重要的任务,部长只让她把邀请函送到每个学院的学生会。说是邀请函,其实就是一张水红色的硬纸板,印有双旦晚会的时间地点,以及一些客套话。她要把邀请函送出去,然后向对方索要一张贺报。

    伍蔓看着前面排校车的长长队伍,又在心里吐槽起来。

    研究生院的人真迂,她要叫个闪送把两份文件接送一下,对方硬是不答应,她只得亲自到老校区跑一趟。

    上了车,瞄到最后一排还有空位,她怕速度慢了被人抢先,便快步走到位子前。邻座的男生抬起头,与伍蔓四目相对,是童林。

    她好久没见他了,远远地竟然没有认出来。

    空气很安静,童林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像初次见面时那样笑。他的头发长了,垂到了耳侧,有点毛躁。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他的上睫毛,他轻飘飘地看过来,让人辨别不出视线的焦点在哪里。

    他可能一时没有认出自己,她等了几秒,希望他能想起来。可对视了将近半分钟,童林还是不发一言,于是伍蔓只能开口:“师兄,好久不见。”

    他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伍蔓立刻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她恨自己早登了一班车,腿脚再慢一点她就会去乘地铁,那么就不会遇见“贵人多忘事”的童林了。

    为了防止更尴尬的场面出现,她掏出耳机,把声音开大到足以盖住周边环境,然后幽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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