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蔓的暑假极为舒适。
先是在家过了一个月的米虫生活，然后在“母女感情破裂”之前，被妈妈赶去了外婆家，又胡吃海喝了一个月。
临近开学，她每日以西蓝花果腹，还是没能在九月前瘦下来。
回校的当天，伍蔓和敏敏在食堂遇到了童林。
敏敏上学期和童林跑过几次步，熟悉了起来，她看童林在等牛排，便拉着伍蔓凑过去。“童林师兄，真巧，我们也准备吃牛排。”
注意到是她们两人，童林放下手机，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既然这么巧，我请你们吃吧。”
“那多不好意思，两个月没见了，一见面就让童林师兄破费。”敏敏嘴上这么说，却已经选好了两块牛排，跟师傅下单。
伍蔓低着头，不言语，她和童林两周前见过面。
那天伍蔓陪外婆去医院体检，出门时看过天气预报，可能下雨，所以她带了伞。进医院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出来时却已是狂风骤雨。
“外婆，你在这里别动，我出去感受下雨大不大。”
她撑伞走出去，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雨伞也被吹折了。
外婆拿手帕给她擦干，说：“幸好把你喂胖了十来斤，不然要被风刮跑咯。”
本地的同学在群里聊天，纷纷晒出了落雨照片，伍蔓拍了张破伞，也发到了群里。
外面风大雨大，丝毫没有要消停的势头，伍蔓和外婆坐在一楼窗边看雨。玻璃上突然出现童林的笑脸，额前有几缕碎发，眼睛亮亮的。
他轻拍玻璃，示意她们出来。外婆不明所以，看着自己的外孙女，伍蔓手忙脚乱地跑出去，到他面前。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童林摸摸头，说：“我家在这附近，正好开车经过。”
“你开车经过医院门诊大楼？”
童林意味深长地笑了，反问：“你说巧不巧？”
伍蔓的脸颊爬上一坨红晕。
童林把车开到了门诊大楼门口，从大楼要走一段路才能上车。童林撑起一把结实大伞，把外婆护在中间，伍蔓和他挤在外婆两侧。
一踏进雨中，大风狂乱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夹带着冰凉的雨点，童林右手执伞，左手跨过外婆，握住伍蔓的肩头。
他的手逐渐收紧，三个人挨在一起，伞外冰冷潮湿，伞下是温暖和悸动。伍蔓被他牵引着，一步步，不问前路地向前走。
他们把外婆送到后座，伍蔓给外婆系好安全带，思索片刻，打开了副驾车门，倾身。童林见状伸手盖在她头顶，轻轻一触，把她送进了车。
车内还留着冷空调的余温，伍蔓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像是要把她禁锢，身体却冷不防打了几个寒颤。
童林没有看她，一直和外婆搭话，问她身体是否健康，问她是否经常锻炼，又问她儿孙几何。伍蔓听着这些稀松平常的话语，心中莫名又悸动起来。
到家后，外婆夸赞童林是个好孩子，伍蔓不敢接话。
今天是时隔两周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
童林的额发垂在睫毛上，令整张脸柔和很多，他嘴角噙着笑，给两位女生端菜，引她们入座。
伍蔓听着两人的聊天，应和着，余光不时投射在童林脸上，他又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席间，敏敏和他们约好今天晚上八点在操场跑步。童林看了伍蔓一眼，伍蔓看了敏敏一眼，敏敏看着两人，三个人都笑了，默认下这个约会。
晚上七点四十分，伍蔓收到敏敏的短消息，说她已经去了操场，大家在操场碰头。
夜空中腾起几片乌云，隐约有风，似乎要下雨了。人不多，伍蔓和童林并排站在塑胶跑道边，等待邀约的主人，敏敏的到来。
手机铃声一响，伍蔓感觉不妙，果然是敏敏发消息说有事情不能来了。
伍蔓锁上屏幕，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无论什么理由，说出来都像是两个女生在玩弄小技巧，哄骗优秀的师兄出来单独约会。
童林笑：“敏敏不来了？”
“嗯。”
“那我们继续跑？还是回去？”
操场上不剩几个人了，强风裹挟着雨丝，在空气中扫荡。伍蔓说：“回去吧。”
只一瞬间，一道巨大的白光将操场映得雪亮，他们还未反应过神来，轰鸣的雷声紧随而至。伍蔓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
雨暴躁地倾泻下来，水泥地面扬起浓重的尘土味，童林和伍蔓被急雨浇透，仓皇逃到有雨棚遮挡的看台上。
夜黑如墨，远处路灯投射下点点光圈，衬得别处更加幽暗。
喘息声渐渐平复，手上的触觉清晰起来，伍蔓的手还被童林紧紧握着，于是她又心跳如鼓。
此刻，如果她侧过身子，就能看到童林亮晶晶的眼睛正凝视着她。
他们挨得很近，一滴雨水从童林的发梢滴下，落在伍蔓的手背上。她一激灵，看向童林，两个人呼吸相闻。
童林的另一只手隔空停在她的脸颊旁，不敢冒进。
“阿蔓。”他低喃，像是在询问。
伍蔓闭上了眼睛。
童林的手触上她的脸颊，游移到耳垂，插到她细密的发丝中。
伍蔓微微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童林近在咫尺的气息。一只手热切地覆上她的双眼，紧接着，柔软的触感攀上她的唇角，像羽毛般轻柔，带着一丝薄荷与烟草的气味。
伍蔓身体僵硬，空出的手攥成拳，贴在大腿上。
童林的唇离开了她，她便大口呼吸。两人额头相抵，童林双手握住她的双手，轻柔地抚弄，放在自己的胸口。
他突然哽咽了，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低语，伍蔓来不及反应，他便热烈地亲吻上来。
饥渴的，缠绵的，黏腻的，沉默的，一个久久未能平息的吻。
夜里，敏敏在手机上看完小说，蹑手蹑脚去了个厕所，回来时，她听见伍蔓床上有些微响动，于是爬上伍蔓的床，发现她果然睁着双眼没有入睡。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两人都用极小的气声。
“我看到童林师兄送你回来哟，今天有什么进展不？”说完，敏敏得意地笑了。
伍蔓长舒一口气，犹豫良久，还是开口：“敏敏，你觉得，不是情侣可以接吻吗？”
敏敏低声惊叫，被伍蔓捂住嘴巴。她拨开了捂住她的手，说：“什么！你们接吻了？”
伍蔓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看向灰暗的天花板，应了一声：“嗯。”像一声叹息，无奈又哀愁，丝毫没有恋爱的喜悦。
敏敏挤到她身旁躺下，小心翼翼问：“没有告白？”
“没有。”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突如其来的吻，激荡的心跳，热情的抚摸，像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她想起童林的脸，浑身像是发烧了一样滚烫了一圈，热度消散后，又冷不丁一激灵。
“我们是，接过吻的两个认识的人。”
敏敏听着伍蔓毫无感情的描述，心疼起来，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弄巧成拙了。于是一边自责，一边伸手揽着伍蔓。两人无言，慢慢沉入梦乡。
第二天，伍蔓没有收到童林的只言片语。
第三天，听说童林请假了。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童林没有返校。
近代史课上，伍蔓打开笔记本，写下了“复盘”两个字。
问：为什么我喜欢童林？
答：因为他帮了我一些忙。
问：为什么帮忙会造成喜欢？
答：因为在逆境中，任何援手都会激发我的感激，进而转换成好感。
问：如果他不喜欢我，我还继续喜欢他吗？
答：……
她回答不上来。
问：他喜欢我吗？
伍蔓犹豫了。
他吻了她，他帮过自己，他殷勤地向她示好。他是否只对自己这样？
他英俊，有才华，爱社交。答案呼之欲出。
答：他不喜欢我，是我自作多情。
问：他为什么吻我？
伍蔓几乎在课堂上哭出来。
答：他根本不把接吻当回事儿。
写完这些，伍蔓轻轻盖上笔记本，塞到课本下面，睁大双眼听课。
敏敏坐在伍蔓左手边，她用余光注视着伍蔓，轻轻叹气。
第七天。
傍晚时分，敏敏说看见童林回宿舍了，伍蔓不作回应。
敏敏恳求她给自己一个机会，伍蔓动容了，她们来到十三幢楼下守株待兔，两人躲在公告板后，装作闲聊。过了十几分钟，童林提着行李箱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熟悉的女人。童林和宿管阿姨交谈了几句，女人挽着他的手臂，一起离去。
伍蔓像是挨了一闷棍，脑袋嗡嗡的，眼睛也酸了。她不知道该怪谁，只能骂自己蠢。
敏敏低声惊呼：“什么情况，童林这个王八蛋！”
伍蔓将上次买西瓜时看到两人的情景简单复述给敏敏听。
“你怎么还这么冷静！我说童林怎么会一直没有女朋友呢，肯定是不给名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伍蔓闻言低垂了眼睛。敏敏自觉失言，也不敢再语。
伍蔓从不知道，夜晚会如此漫长。
黑夜里睁开眼，一看手机，是凌晨一点。脑中糊里糊涂飞过无数画面，胃里烧灼感，肚子咕咕作响。
再睁眼，是两点半。夏末秋初，温度最宜人的季节，她裹在被子里，手脚冰凉。
后来她干脆什么都不想，仅仅让自己躺着，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无法闭上。直到清晨的微光从窗帘边透出来，清脆的鸟鸣声打破静谧，她才真的感觉困了，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