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三，伍蔓陆续退出了各种社团和组织。大一大二时追逐的那些事儿，到了这一年好像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有了更多的时间，她徜徉在书海里，竟然人生头一次领略到知识带来的快乐。

    她中学的时候就很爱几何，自从开始上拓扑学课，更是一头钻进了各种集合、映射，每天睡得比大一大二还晚。

    德语课每周只有两次，伍蔓在校外又报了一个辅导班，每到周六，她总是早早出门，又赶在午饭前回到学校和室友们吃饭。

    敏敏总说伍蔓在浪费美好的大学时光。

    “你每天上课、下课，背书、做题，都熬成黄脸婆了。”

    “怎么了？我准备做中国的居里夫人。”伍蔓大嚼鸡腿，不服道。

    “就你这绩点？安全跑完本硕连读已经不错了。”

    “我这绩点怎么了？全班前二十名。”伍蔓继续不服。

    “你好意思的，我们班总共才四十个人。今年结束，可能还得劝退几个可怜虫。”

    “不要光看绩点，咱们前二十名里会德语的有几个？”

    对于她明显的胡搅蛮缠，敏敏无语，埋头吃饭。

    伍蔓有时候会故意逗敏敏，她知道敏敏不高兴。刚谈了半年的男朋友毕业回老家了，敏敏留不住。该说的话都说了，过去的甜蜜幸福一遍遍回忆，行不通时，也经历了呜咽相拥，泪眼婆娑。他说他先回去，等敏敏毕业。可敏敏并不想，那里不是她的家。她想去北京，去上海、深圳，去一个她能够付出青春打拼的地方，而不是委屈在一个连自己家乡都不如的小城市。于是，两个人的未来一次次陷入死局。

    盘子里的饭不香了，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默契地不看对方。

    “数学竞赛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敏敏总是会首先打破沉默，她问。

    “还行吧，最近每天都在刷题。”伍蔓见她不搭话，又说：“给你推荐下陈基然老师，在B站上有很多视频，讲挺好的。”

    敏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里咕哝着：“你是不是吃过绝情丹。”

    伍蔓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幽默很生硬。”

    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每年十月底进行初赛，赛区前列获奖者才有机会进入决赛。比赛分为数学专业组和非数学专业组，伍蔓他们报名的为前者，竞争更大，也更难进入决赛。考虑到竞赛内容与难度，一般不建议大一学生参加，较为优秀的大二学生可以尝试参加，获奖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了。

    去年伍蔓有同学兴冲冲报了名，铩羽而归。进入到大三，基本上全班都报了名，可是真正花功夫应战的，似乎一半都没有。

    秃鹰总是嫌他们不够认真。他最看重喜报，一等奖、二等奖每年学院里出了多少个，他恨不得掰开脚趾头数。秃鹰在很多场合都会提到童林，先感叹他因过于优秀去了牛津，学院损失了一个人才，再提到他大二就勇夺数学竞赛决赛一等奖，最后总结为学院教得好。

    然而教得再好也得学生配合。

    “你们如果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今年说不准都考不过工大。”

    底下一片唏嘘。他们一向自诩省内数学专业之首，输给工大这种二流学校，根本是无稽之谈。

    突然有个男生冒出声：“院长，童林师兄考得那么好，不如让他回来给咱们分享下经验。”

    秃鹰正中下怀：“前几天还跟你们师兄联系过，他圣诞节可以回来给你们开个讲座。那个时候初赛成绩也出来了，看看你们谁有机会听听决赛经验。”

    伍蔓心脏漏了一拍。她觉得自己脸红了，用余光看了眼敏敏，还好，敏敏在认真看着讲台上的秃鹰。她笑自己怎么如此心虚，好像又是在自作多情，为什么她认为自己和童林被绑定在一块儿了呢。

    虽然是在备考期间，伍蔓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正直花季的女大学生，她决定要约会。

    吃饭、看电影、压马路、看展览，李霖泽是一个不错的陪伴。为了加深了解，伍蔓还请他去外婆家做客。一切都那么循规蹈矩，温馨自然，伍蔓安心又满足。可当李霖泽要牵她的手时，她却下意识躲避了，然后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仓皇逃走。

    再之后，每每两人无意中碰见，都尴尬不已。伍蔓的桃花又失败一朵，只能再投身于学习，学习才是她毕生所爱。

    十一月末，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伍蔓获得了初赛一等奖，题海战术果然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学生！

    她兴冲冲地又买了好多模拟卷，在书店外看到了秃鹰，正站在她的自行车旁边，和她们班的辅导员说些什么。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弃车而逃，眼尖的辅导员却叫住了她。

    “伍蔓，这么巧，我和院长正说到你。”

    伍蔓硬着头皮飘过去：“院长。高老师。”

    秃鹰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此刻，他满脸慈祥，笑着说：“伍蔓，虽然你平时成绩一般般，考试倒是能超长发挥，大有前途。对了，校史馆做得怎么样了？”

    “谢谢院长关心，我今年退馆了，毕竟大三了，想专注在学习上。”她礼貌陪着笑。

    秃鹰满意地点头，扶了下他的假发。“你说得对，学生就应该花时间在学习上，不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你明天来我办公室，我给你几套题，童林当时大二就得了决赛一等奖，也是做了那几套题，你也来复印一下。”

    伍蔓连连点头感谢。

    秃鹰像是想起来什么，又说：“哦，你和童林很熟的呀。我们下个月底要办个考验讲座，到时候他也来和你们分享点经验，我让他讲讲数学竞赛的考经。”又转头交待，“小高，你们尽量配合下童林的时间。”

    高老师点头称是。

    讲座安排早早就发送给了数院的所有学生，电子邀请函制作得非常精美，六位数院毕业的师兄师姐，照片和简介在页面上错落排开，很有点专业学术研讨会的感觉。

    照片上，童林穿着深蓝色西装，朝镜头微笑。

    讲座当日，漫天飞雪。这是个周日的早晨，前夜刚落完雪，蓬松的雪花覆盖在校园的每一条路上。未经踩踏，干净如新。

    银白色的世界，满地棉花般的柔软，踏上去，整个脚都陷进去，发出“哧哧”的摩擦声，叫人欣喜又满足。

    伍蔓和敏敏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并排走在无人的小路上，印下两排整齐地脚印。

    她们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敏敏嘴边挂着难掩的笑。

    “怎么了，你一早就开始笑，刚才吃面的时候你就是这副表情。”

    “我有一个问题，真的很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伍蔓立刻说：“那你别问了”

    敏敏完全没听她说话，问：“我好奇的是，你俩接过吻，再见面不会尴尬吗？”

    伍蔓的脸更红了，双手作揖：“我求求你饶了我。”

    敏敏按下她的手，说：“我认真的，你俩这关系不清不楚的，也没讲明白过，见面还打招呼不？”

    “你和回家乡发展事业的那位男士，见面还打招呼吗？”

    敏敏用力跺脚，却软软陷入雪中。“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童林走在十米开外，听着她们的嬉闹，精准地将脚覆在伍蔓踩过的脚印上。一脚接着一脚，心里无限满足。

    半年以来，他一直在期待这一刻。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满腔勇气随时要喷发。他想弯腰去捞一捧雪，消融一下手心的燥热。

    他在楼下站了很久，他吐出的烟圈，在干燥冰冷的空气中舒展开，又迅速消散，他平静下来。

    当他站上讲台，搜索那双温柔狡黠的眼睛时，却又不平静了，她不在。明明一小时前，他跟在她们身后时，还是那么热切，那么充满希望。

    讲座结束后，童林找机会叫住了敏敏。

    “师兄，好久不见，你更帅了。”敏敏敷衍说。

    “你还是这么机灵。”童林不假思索。

    “怎么形容我是机灵，连可爱都算不上？”敏敏找茬。她对童林还是有点生气，气他对伍蔓始乱终弃。“也是，谁能入得了我们师兄的眼呀。”

    童林：“我以为你知道。”

    敏敏吃惊，他怎么就这样承认了？

    童林似乎急着听自己想要的答案，忍不住问：“她怎么没来？”

    敏敏本是不待见他的，可他眼睛里有渴望，甚至带了一点哀求，让她还是心软了。

    “我们刚才一起来的，可是她外婆摔倒了，临时赶去医院了。”

    他唔了一声，从背包里拿出几个长盒子，是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他塞到敏敏手中，不等她拒绝，说：“那我先走了，祝你们圣诞快乐。”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敏敏小声嘀咕：“谁们啊，你指名道姓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