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

    铁匠灰溜溜地走了,倒也没嚷什么要报官之类的狠话。

    方才撞倒了不少桌椅,桓喜将之摆齐,被食肆老板赠了大碗的羊肉面。但她早上吃了一桌子面点,此刻实在吃不太下,便推给了薛诗。

    铁匠的话也并未作假,方才这公子哥儿却正是听说了薛诗家中事情,特意来寻他,邀请他到自己府上同住的。薛诗没有答应,心底还是信了桓喜先前的话,觉得家里人不日便能回来。此刻他嗫嚅了一会儿,向赵伯问道:“我……我能不能,暂且跟你一起睡?我不会蹬被子的。”

    这样方便照料,赵伯当然乐意,连连点头。但桓喜却想了想,说道:“嗯……那里两人睡有些小了,不如我帮你们在客舍租间房如何?”

    “这如何使得,已经让你们帮了两次忙……”赵伯慌忙道。

    “还请莫要推辞。”桓喜却十分坚决。虽然她不觉得薛峥昌所言的至臻丹之事有甚威胁,但既然方才言谈间问过几句,已得知了薛诗家这库房并非什么秘密,想来还是让他们二人住至客舍好些。桓喜思量着,也没想开门让贼来了随便拿,她要来库房钥匙,便预备今夜自己去守上一晚。

    到底是京兆的世家子弟,憨厚的赵伯如何能说得过桓喜,又顾虑薛诗年纪实小,的确不好将就,好说歹说,应了下来。

    薛诗家做的木材生意,库房里存着的都是各样木头,排放整齐,依大小薄厚分别存放,煞是规矩。

    时候尚早,桓喜便让端木芷去找他两个师兄,将事情说与他们。自己则拎了个板凳,坐在库房之中,一边且等着看看是否会有人来,一边考虑着阮蒙的事情。

    ——阮蒙本来说看完萧家新榜就会来找,他别是给忘了吧?

    又或者,他只是随口说句托词,实则已按着手中拓印找泉藏寺去了?

    正想着,便听咄咄两声,有人轻轻敲了敲库房木门。桓喜刚想应声,又忽地感觉这声音与人敲门略有不同,又有些微耳熟。她沉默少顷,叹了口气:“讴查图冶缰?”

    被打开的窗户吱呀呀关起,讴查图冶缰已蹲在了货架上,嘻嘻笑道:“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叫我冶缰?”

    “或许是当你直言不讳,告诉我你的目的的时候。”桓喜仰头看向她,“我实在不觉得旱湍族首领与水湍族公主的女儿会无所事事当个杀手玩,你究竟要做什么?”

    讴查图冶缰道:“我来代我的二小姐雇主问好。”

    “以及?”

    “以及,也是顺路来告诉你,不用再担心我们在城中做什么坏事。我跟花香暖,也要启程往相州去了。”讴查图冶缰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她很有钱,无论是要给谁捣乱,我都不太在意。”

    “你很缺钱?”桓喜仍是仰着头。

    讴查图冶缰点头:“是啊,你看不出来吗?嗯,除了这个,我也是来替她还你们一个人情。既然你在此处,想必也听闻了这既可笑又无聊的至臻丹的事情,并打算插手一管?”

    桓喜看着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陵县之事:“对了,我有一个问题:你应该知道水湍族的祭奠方式吧?我最近有点好奇,你能告诉我吗?”

    “水湍族实行水葬,用一艘船,上面堆满鲜花,底子用薄木板,凿个窟窿,计算得好,船就会在视线之外沉没。”讴查图冶缰奇怪她为何如此一问,但还是爽快回答。

    “我还可以顺便告诉你,关于至臻丹……路上确实见了有人往此处来。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家伙。你真正要担心的只有两个人,印围与付粼,他们二人都是小派恶狗,武功不济,但做事没有底线,见人便咬。”讴查图冶缰敲了敲脚下货柜,道,“而且,虽然至臻丹的事很没意思,但这里确实有件值钱东西,你可看好,要是被他们这种人抢去,我想想都觉得难受。”

    说罢,她跃下货架,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了。

    讴查图冶缰与花香暖也启程去了相州,此后相州无疑会热闹非凡。桓喜想着:现在时间还未至正午,待会等端木芷回来,不如将此事说了,再问问他想不想也去相州转上这么一圈。

    然而正午时分,她未等到端木芷,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可没讴查图冶缰礼貌,一脚将门踹开,便站在门口大嚷:“屋内可有人在!”

    桓喜不恼,应声:“哎,这儿呢。”

    此人便进门来,原是一个彪形大汉,虎背熊腰、胡须蓬乱,肩上扛着柄大刀。桓喜仍坐在板凳上,明知故问:“你买木材吗?”

    汉子脾气暴躁,喝道:“买什么木头,识相点,将至臻丹取来!”

    “此处没有,要买丹丸,该去药铺。”桓喜说罢,见这汉子显然恼怒起来,握刀的手已然一紧,便又道,“或者,虽然没有至臻丹,但你看看这样东西呢?”

    她且说着,抬手一挥,将弯刀掷出,刃尖自汉子耳旁略过。桓喜只用蛮力,未加内劲,然而这刀刃也已全部没入墙壁之中。

    汉子转头瞧瞧,再回过头来,脸上已没了怒容。

    桓喜道:“滚。”

    “好嘞。”汉子转了个身,迈步便走,半点也没拖拉。

    至臻丹这东西,大多数江湖人都知道是个无稽之谈,但也不乏即便知道也总要吃了试试才甘心,又或要这东西另有目的之人。倘若吃个丹药便能增加内功,那日后便都不必修炼武功心决,干脆都炼丹去算了,练得好了还能进皇宫献药,没准便平步青云了。

    毕竟这玩意说少也少,通常出现也就两三颗;说多也多,平均一年总要出现个五六次。差不多每俩月,江湖上便要出现这么一次至臻丹的消息,起初,兴致勃勃的人不少,至此,却只剩些要招摇撞骗的和过于执着的浩浩荡荡来抢了。浩浩荡荡,指的却是来看热闹与笑话的闲散人士,而非抢东西的人。

    说是抢,一般也就小打小闹。桓喜先前当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担心这帮人打起来没个分寸,再将赵伯薛诗一老一小伤了去,直到讴查图冶缰提到印围与付粼二人。

    这两人本是山匪,习了些武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所以现在还没被人捉住打死,是因为他们两个实在太擅长逃跑,就像两条滑不出溜的泥鳅。这下如果不想办法解决此事,恐怕他们会寻机报复薛诗等人。薛诗也不能一直与赵伯住在客舍,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今日实在解决不了,想必也只能再去找薛峥昌了,监安司总不会眼见着江湖人屠戮平民。桓喜叹了口气,把深陷入墙壁的弯刀拔回,又走到讴查图冶缰先前蹲着的货柜瞧了瞧。

    这个货柜上堆放的都是小片木块,可能是用作样品,小至拇指盖,最大也不过一个手掌大,整整齐齐垒了一整个三层货柜。她瞧了半晌,实在没从这一堆木头里看出什么值钱的,便又坐回了凳子上去,从怀中摸出小半块包好的胡饼,三两口吃了,寻思着端木芷怎么还没回来。

    端木芷实则已在回来路上,他已与沈秋兮走在一处,二人是一起去的,却并未在府学找到秉烛书生。沈秋兮手中拖了个小木车,上头堆满了东西,十来个木桶堆叠放着,又有几个装满了米面的袋子,旁的还有些易存放的吃食、小玩意。

    二人走在途中,又遇见了正坐在路边的阮蒙。一问之下方才得知,他自看过萧家新榜后回来,本是要去找桓喜与端木芷,却正碰上了讴查图冶缰与花向红。花向红已又换了一副易容,二人至车马行买了匹马,已然出城。而阮蒙经此又记起自己手里的拓印,正想着是否该快些去找泉藏寺,于是正坐在路边发呆。

    端木芷将薛诗的事又跟他说了一遍,三个人索性一起去寻桓喜。没走几步,沈秋兮忽然脚步一顿,皱了眉。他一拉端木芷与阮蒙衣领,抬手让他们去看旁侧一个矮瘦的男子。

    沈秋兮喃喃道:“他是印围,一个山匪出身的混球,怎么会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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