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

    楚汝士与尉迟浸二人,虽然一死一逃,但也已能将这发生于洛阳城,闹了整整两日,死了好些人的案子结了。雒水水流湍急,虽已派人去上下游沿岸搜寻跳入水中的卓高,他们抱的却也只是找到尉迟浸尸体的想法,从那般湍急的水流里游一段再脱身,桓喜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觉得相当之不可能。

    晚上依然只有桓喜、端木芷、谷行良三人回了履顺坊的桓家宅子,显然他们错过了晚饭时间,蔡婆婆不吝言辞地来了好一顿臭骂,然后端上了热乎乎的饭菜。显然他们三个人都需要一个热水澡,谁知道蔡婆婆哪儿来的消息,早早将浴桶与水也一并准备好了。

    消息当然是从桓温佘这里来的。

    虽已是半夜,但监安司的灯烛好像从不会熄灭。

    即便是留置分司,能人却也不少,因此监安狱中并非除却新关的两名囚犯外便空无一人。正相反,此地监安狱总共暂押了贵贱男女共一百一十二人,而此刻,这些个人的牢房大门都已大敞四开。洛阳城今夜骚动频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约好了今日一起犯个夜禁。

    一个货郎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桓温佘对面,抠着自己手指,问道:“自己待在牢房老实没动的有半数,已抓回来的有四分之二,剩下一点约莫着也能在天黑前搞定,你为什么脸色还是这么不好看?”

    桓温佘没有应声,正对着手里的卷宗出神儿。

    货郎叹了口气,又道:“难不成是因为楚汝士和卓高二位真凶制作的诸多布告?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张儒是如何行事,让这些东西散播出去,你确实得写出一堆报告卷宗,挪点人手压下来不就行了?”

    “不必。”桓温佘终于开口,“好不容易写了这么多,便多让人看看吧。姚呼延,或许你下次不要扮货郎,扮个文士吧,兴许话能少点。”

    他的手中拿着一份卷宗,上面字迹寥寥,却正是关于水坞商行的。

    姚呼延凑过去看了一会,说:“你还怀疑这位水坞商行的老板吗?但你已在每座城门都安插了人手,他们的确向你报告,谷行良确实是今日清晨自安喜门入,而后陪你们玩到现在。虽然他的伙计是凶手之一,不过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吧?”

    “他还是来洛阳来得太快了。”桓温佘道。

    “人家不是说过吗,本来就是从长安往洛阳来的路上碰到了送信的人。比起这个,你还是更多考虑一下由于监安狱被人入侵,你需要重整安排的诸多事宜怎么样?”姚呼延耸耸肩。

    “问题就在这里。”桓温佘捏着手里卷宗,微微皱眉,“我找不到给他们送信的人……不过你说得对,我最好先把这件事在传开之前完全解决。”

    监安司中只有文官,监安狱几乎仅仅靠吏卒与两套十分精细的系统安排运作,这次由于分司人手不够,桓温佘调走了大半吏卒,监安狱便出现了几个本应无伤大雅的小漏洞。

    当然,当有人趁机而入,打开了监安狱中的所有牢房门,这件事就不那么无伤大雅了。桓温佘知道仅仅靠吏卒始终无法令方方面面尽善尽美,而正是因为对监安司只有文官这一制度感到束手束脚,他私下或雇或收了许多江湖人在暗地里做事,例如姚呼延。他在监安司之外构建出了另一套体系,以应对像今日监安狱这样的事情,除了桓喜一知半解,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把手里卷宗卷好,叹了口气,向姚呼延道:“另外,万一还有下次,能不能别再哄悦己高价买你的牛角簪?”

    虽然桓喜实际上还蛮喜欢这个牛角簪的。

    清晨,她换了一身衣服,没忘记把这东西搁在手里转转,也放进怀里,预备着偶尔闲得无聊拿出来顺手玩玩——毕竟如果是在城中街道之上,总不好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来。桓喜准备一早去监安司看看收尾情况,昨夜吃饭时便与端木芷和谷行良说过,谷行良本来就还是得去监安司一趟,毕竟卓高是他的伙计,所以三个人索性还是一起。

    一早来此,整个监安司里的人都有点半死不活,顶着硕大两个黑眼圈与天亮了也没熄的火烛,要么是在拿笔写什么东西,且桌案旁还垒着一摞书卷,要么是满监安司走来走去,闲不下来,反正都忙得可以。

    桓喜几个来时,桓温佘正是后一种,不过稍有不同,他该说是被人叫来叫去,着实没有太多功夫。三个人来的路上已见到了楚汝士与卓高写的东西,便大致猜测是这东西将监安司搞得如此彻夜不眠,但桓喜又觉得就这些东西还不至于,直到谷行良去将自己的事情办完,韦左思来告诉桓喜与端木芷监安狱的实情,桓喜方才恍然大悟。

    “这些东西最少也得处理个一旬,快些或者七八天?”韦左思抱着一堆书卷,脸上虽然没挂着两大黑眼圈,却也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就算在分司也会有这么忙的一天。除了这些,还有青楼的赔偿问题,这玩意我都不知道怎么上报:监安司司丞与扮成青楼小厮的凶手在青楼大打出手?”

    “或许你可以简略成三个字,把后面一长串形容省略成缉凶时?”桓喜道。

    韦左思眼前一亮:“悦己,你的用语也没有你家里人说得那么糟嘛,不如顺便帮我把我怀里这堆卷宗处理了……哎哎!”

    韦左思话没说完,就被拎着耳朵拽走了,而谷行良的事情也很快办完,他邀请了桓喜与端木芷去水坞商会近处的食肆吃饭。

    这间食肆不大,但开了许久,味道好吃、食物干净,生意也很是红火。

    食肆开在新潭边,三人一边吃喝,一边从二楼雅间的窗户向外望去,便能见到大小船只往来络绎的新潭,新潭由多条水路汇集而成,船只来自四面八方,样子大小各不相同,井然有序,俨然一副繁华景象。

    “其实我昨日想了很多。”谷行良将筷子放下,忽然道。他的目光如昨夜般瞧向水面,继续说道:“你们觉得,境内的外族人都该赶尽杀绝吗?即便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生活着?”

    桓喜忙摇了摇头,将嘴里的肉丸嚼嚼咽下,放下了筷子,稍做犹豫。

    “我觉得,就像男人和女人都不是尽皆相同的,不能以性别划分一概而论。无论是大唐还是戎狄蛮夷,都有人心怀善意,也都有人恶贯满盈。”她说,“然而,太多人甚至需要提醒才能意识到天地间并非只有自己活着,所以我通常提都懒得提。”

    “不过你二兄与步温司直却不是这种人,他们也足够清楚地认识到生命是生命,然而为了自己的目的,如果有这个‘必要’,无论面对谁,他们都会痛下杀手,毫不犹豫。”谷行良说道,“跟你完全是两种人呢,桓姑娘。你很犹豫,总想多挽救些什么。端木兄,我却始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是怎么觉得?”

    “一样的,不过很多人更喜欢简单地用敌我进行区分。”端木芷说着,拿过两个杯盏,将其中一个倒扣,向这两个杯盏摊开手掌。

    “端木兄的意思是,两件一样的东西,虽然只是一眼看上去不同,他们之间却会打上敌我标志,相互攻击?”谷行良道。

    “是的,人不总是这样的吗?”端木芷说着,忽道,“谷兄,你是这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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