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距离长安城三天路程,但因为四人架着一辆装满东西的马车,行程慢了些,第三天的时候还没到。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沿途驿站。
孤零零的二层木楼矗立在路边,风吹日晒常年不修缮,木头干裂,缝隙中有只小虫进进出出。
沈婷打了一个哈欠:“住吗?”
前两晚遇到的店和这家驿站差不多,白清逸并没有住。沈婷想去住来着,白清逸不让,最后两人只能窝在马车里对付了两晚。
而沈安和沈武两人在客栈睡得好好的,精神的不行。
白清逸没有说话。
沈婷估摸和现在已经晚上十一二点,困得不行,她迷瞪着一双眼,“你不想睡?那我们还在马车上,明天应该就能到军镇。”
白清逸却握着她胳膊,“去。”
沈婷有些清醒了,“你适应了?挺厉害啊,短短两天就适应了。”
“我要洗澡。”
“行吧。”不过沈婷担心这个驿站没有拿得出手的浴桶。
四人踩着月光与烛光走进驿站中,掌柜倚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来四间上房。”
掌柜瞬间惊醒,带着被吵醒的不耐烦,说:“没有。”
白清逸比他脾气大,抽出沈婷手里拿着的环首刀,横在他肩上。
掌柜立马清醒,两股战战,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几人,穿着锦缎衣服,还带着两个下人,一看就知道是贵人,他连忙赔笑,“有有有,您要几间都有。”
他一矮身躲开白清逸的刀,快步走向楼梯,“四位请跟我过来。”
上房不知道多久没人打扫过,桌子地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床上的床铺黑乎乎油腻腻,好像人睡在上面,从来没洗过。
沈婷皱眉:“这么脏的地方,怎么睡人?”
掌柜忌惮的看了眼白清逸手中的刀,“这里偏僻,又是通往边关唯一一条大路,基本没人过这儿,我就一个人,这几十间房怎么打扫的过来。”
“所以你干脆都不打扫了?”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还铺床了吗?”
“还有备用的被褥吗?”沈婷按着白清逸的手,生怕他忍不住一刀砍了这掌柜。
“这……没有了。”
这个地方远离城镇,物资不好运输,况且来的人也不多,床上的被褥几年都没换。
沈婷察觉到白清逸心绪不稳,他不愿意穿沈安沈武的衣服,但自己又只有身上的衣服,本身爱干净,两天不换衣服不洗澡,便有些受不了。
但这个掌柜没做错什么,“别杀人,明天在赶一天的路就到了,在忍忍。”
掌柜听到这话,抬眼看向白清逸,身子一抖,“这,这我也没有办法。”每年俸禄那么少,他凭什么花大力气经营这官家驿站?
“有东西吃吗?”
掌柜讪笑:“有烧饼和凉茶。”
沈婷道:“我们也有,我们还有牛肉干呢。”
掌柜咽了咽口水,“能给我几块吗?”
沈婷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手脚不勤快,胆子倒是挺大。”
掌柜嘿嘿一笑:“不然我也不能在这儿啊。”
白清逸收起刀回了马车。
沈安和沈武也跟着回去。
“你们也不住?”沈婷还以为两人能适应呢。
沈武苦笑:“那也不是能住人的地方啊,我和沈安看了,屋子的床铺都很脏,我虽然糙,但也不想睡。”
“我看我们两个还是在外面窝一晚上吧。”
升起篝火,将小锅架在上面,将蔬菜洗干净丢进去和牛肉干一起煮。
香味很快飘散开来,掌柜在门口张望,往他们这儿走了几步。
白清逸直接抽出刀,那掌柜转身跑回驿站。
沈婷就笑:“你吓他做什么?”
“我没有吓他。他若敢来,我就杀了他。”
沈婷摇头:“我就说你受不了的。马车上还存有一些水,要么你擦擦身子?”
白清逸死亡凝视。
“行行行,你就当我没说。”沈婷嘟囔,“说你爱干净吧,但你晚上还能抱着我睡,我也两天没洗澡了。”
小锅发出的咕嘟咕嘟声盖住她的声音,只有身旁的白清逸能听见。
她说的有理,白清逸厌恶不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便握着她的手。
这两天天天在一块,沈婷发现白清逸不爱说话,最起码没她话多。
但他张口了,那就是一鸣惊人。
这个地方僻静,没什么人,却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还有车轱辘滚在地上的声音。没一会儿就看到不远处,有火光在跳跃。
沈婷看了眼:“这么晚了,竟然还敢上路。”还有马车,要遇到一个稍大的石头,铁定要翻车。
没想到那些马行到驿站处就停下了。
沈安嘿嘿一笑:“主子,你说他们会不会也跟我们一样?”
沈婷看了眼,像是商队,一眼看到十几个人,后面跟着三四辆装满货物的马车。
“我看着像商队,他们一般都带了睡觉的东西,恐怕不是住在驿站。”
正说着,领头的那个络腮胡盯着他们,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跪的很重,地上的尘土都震了起来。
“主子!”声如洪钟,
沈婷吓得一哆嗦,“你行礼就行礼,吼什么,吓人。谁是你主子?”
“白厂督,甲字组兄弟都在这儿了!”络腮胡男人道,他身后的男人们全下了马,跪在地上给白清逸行礼。
“东西都带来了吗?”白清逸起身,走向马车。
沈婷跟着过去:“原来是你的人,是太监吗?太监还会长胡子?”
络腮胡憨厚的笑着:“我们是东厂的编外人员,不入东厂,但是是东厂的人。”
“沈将军,你觉得我怎么样?能不能上战场杀蛮子?”络腮胡一脸殷勤,“我爹之前在你爹麾下当过兵,不过他所在的部队被镇南王要走了。他经常跟我说沈家军的事儿,说你们军纪严明,赏罚分明,麾下将士跟亲兄弟一样,我……”
“甲一,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甲一连忙闭嘴。
“你真名叫做甲一?”
甲一还想开口,白清逸看了他一眼,他立马闭嘴。
“只是代号,他们有自己的姓名。”
“这样挺好,我还以为跟死士一样,从小圈养。”
“从哪儿听来的。”
“呃……话本。”
“以后少看。”
“哇,这应该不行,毕竟听心酒楼干的就是这行。”
“现在不需要你写了。”
“是哦。”沈婷有些惆怅,“现在他们写的比我写的好。”
白清逸走到第三辆马车那儿,沈婷看到一个浴桶,“你认浴桶?听说过认床,没听说过认浴桶的。”
“我不认,但我不觉得你那儿会有浴桶。”
沈婷一愣,转头问沈安:“咱们那儿有浴桶吗?”
“没有,咱们都是直接脱光了到河里洗。”
“……”沈婷目光真诚的看着白清逸,“这个浴桶带得好呀!”
她疯狂暗示。
“呵。”
*
慧娘今天有些心神不宁,故而起得很早,五岁的石头在床上呼呼大睡,昨天闹得太晚,她也没有叫儿子起床,自己起床去做饭。
打开房门,隔着并不茂密的篱笆,能看到起床的村民三三两两往集市走去。
他们边关缺衣少水,能吃的菜种类也少,集市小的可怜,短短的一排,尽头就是黄土夯成的城墙,整个天都是灰蒙蒙的。
“哎,以往城不都有放哨的?”慧娘指着比城墙还要高的瞭望木塔,“怎么今天没了?”
“听说今天沈停大将军要回来,他们都去迎接了。”张大娘声音豪爽,“咋地,你还害怕那些蛮子打过来?不可能的,咱们这可是离驻军最近的一个军镇,咱的男人们都在军里干活,他们不敢打过来。”
慧娘笑了笑:“我没担心,我男人跟我说,咱们沈家军一定会将蛮族赶走的,以后冬天,就不怕他们过来抢劫。”
“可不是吗,杀千刀的蛮子,自己不种地,倒过来抢我们的东西。”张大娘嘟囔骂了几句。
慧娘担心石头醒了,只买了几个土豆就匆匆赶回家。
石头还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许是睡的热了,自己将被子掀开,衣服蹭到上面,露出胖乎乎的小肚子。
慧娘伸手将肚子给他盖好,到厨房将土豆和鸡蛋放在蒸屉上,生上火。
算算时间,自己男人还有三天就能休息,到时候石头一定很开心。可惜军镇人不是很多,有人愿意过来跟男人受苦,但有人却不愿意,更别说离蛮族这么近,时不时的骑兵骚扰也让人心慌。
“娘……”石头揉着眼睛走进厨房,“我饿了。”
“等会饭就好了,先去洗脸。”
“哦。”石头走出厨房,从院里的大缸里舀了一瓢水。
忽听城门方向有密集的马蹄声,他以为是军中的爹爹和叔叔伯伯回来了,撇下瓢跑到路边,见前方沙尘滚滚,还伴随着尖叫声。
石头看见那马上的人挥舞宽厚的马刀,一刀将人头砍下,咕噜噜滚出好远。他小脸苍白,腿软的像是面条,“娘!蛮子过来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跑向厨房,抓住慧娘的手,“娘,快躲起来。”
慧娘抱着他走向角落,那儿有一个米缸,她打开盖子将他放在里面,“躲着,千万不要出声。”
石头紧紧攥着她的手,“娘,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你自己躲好。”
“不行,娘,你也一起躲。”
慧娘却摇头,“不行,太小了,我进不去,你听话,不要出声。”
她强硬将盖子盖上,而自己从窗口翻到后院,打算从后面绕过去报信。那一队蛮人却发现她。
“站住!”
慧娘慌不择路,踉跄着往前跑,跑不过马匹,那络腮胡鹰钩鼻的男人,一鞭子将她抽倒在地。
透过窗户纸看见的石头,顿时怒火中烧,拿着自己的小木剑冲了出来,“不准打我娘!”
像个小土豆一样冲到慧娘面前,小臂长短的桃木剑指着领头人。
那人哈哈大笑:“看看他们的武器,一块破烂木头,我儿子拿的可是真刀。”
“你们这些坏人,我爹说总有一天将你们全……”
慧娘连忙捂住石头的嘴,紧紧抱着他,“孩子是无辜的……”
那人狞笑着:“我们不杀你,你们有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