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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上阳宫阙(2)

    新君登基那几日,滔关外的混乱远远超出朝廷的预料。若从大势上分析,也不是多么难猜的结果。王天路和王天道不知为何数月来只盯着黄闵韧和胡邀的叛军不放,千方百计不让贡州叛军靠近滔关半步。贡州叛军打不过王氏叛军,问题在于内部乌烟瘴气,还因为袁志琅挟裹贡州大部分财物,潜伏到华州后就扯旗自行为王,又在一个月内杀往越州,而袁辅政居然还在皇帝身边没有死。袁辅政是不是一直在协助皇帝剿灭贡州叛军?袁辅政过去襄助皇帝管理边镇节度使可谓成效显著,并以严苛有效获得皇帝特别赏识,袁辅政与皇帝联合对付贡州叛军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与黄闵韧起初与袁辅政达成的协议背道而驰,他总以为袁辅政是他的同盟,而他们之间曾有瓜分鄣朝天下的打算。

    但是从他叛变以来袁辅政没被皇帝杀死、袁志琅自行叛乱来看,的确可以肯定袁辅政朝秦暮楚,对他明面一套背后一套,更不要说事态的发展变化确实如此。为此陈询曾让张晁密查此事,并委托远在干州的曹翩协查。得到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事实是袁志琅私自潜逃只是他一人拿的主意,而袁辅政一边不想放弃与黄闵韧勾结敛财,一边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先占有中原富泽地之一的华州,因为华州是他的祖籍,战略位置远远优于被人称为温柔乡的越州和灵州,越州留下很多朝廷的势力,灵州还有沪王兆霖的旧属,虽然这些旧属二十多年隐匿江湖,但在他心目中不是好地方,不如华州那样纯粹,只有他的心腹和产业。所以他修书一封派人送到贡州。

    善于敛财的袁志琅在谋略上可谓眼盲耳背。他误解了父亲的企图,将父亲信中暗示抓牢华州产业理解成要他先占有华州,于是他秘密携产悄悄回了华州。一到华州发现华州及临近的柳州已经陷入混乱中,良善之家早已经搬离,留下的多半是不安分者,囿于起头人质素差,那些蓄谋反叛的一直没有找到领头人,恰好袁志琅出现,出手又阔绰,很快笼络了他们的心,一场叛乱就这样发生了。当然,这不是袁辅政想要看到的。所以华州、柳州叛乱后他非常恼火,因为他还深陷皇帝的囚禁中,儿子叛乱,他会被赐死。

    他没想到一天皇帝突然召他到越政阁,要他亲手写下一个文书。内容的大意是:袁志琅携带贡州财物逃到华州,是他贪财所至,没想到一到华州就收买那样多人的唯他所用。黄闵韧举旗反叛前就要杀袁志琅,因为贡州过半的钱财被袁志琅掌控,袁志琅害怕手中钱被没收,所以才潜逃到华州。而我袁辅政一直在皇帝跟前,根本做不到指挥远在天边的儿子叛乱,袁氏一族大部分人还是忠于朝廷,没想到出了袁志琅这个孽子。今天我袁辅政写下来呈报皇帝陛下,是告诉世人我袁氏一直忠于朝廷,希望陛下念我这份诚意,不要对我袁氏一门斩尽杀绝。随后,这份文书被皇帝派人送往驻守滔关的张尚义军部,并以流传的形式散播到滔关外,目的只要黄闵韧、胡邀、王天路和王天道知晓。

    这份文书看似为袁志琅叛变陈述缘由,似乎他与儿子有被形势所逼的无奈。内容将全部责任推给黄闵韧。黄闵韧似乎也不在意,毕竟他一旦露出反叛的嘴脸,什么道义恩德都不是他在乎的,他要做的就是扫除一切阻碍他覆灭鄣朝的绊脚石,谁骂他、损他又算什么呢。但他忽视了这段话到了王氏兄弟耳里的影响。

    袁黄二人几十年相互勾结,做下很多伤天害理的事,袁志琅能在华州叛乱,依仗的是他从贡州带来的大量财物。王氏兄弟却很多年一直为袁辅政谋事,这些财物作为袁辅政外甥却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刚刚举旗反叛做王,袁志琅也跟着效仿与他们平起平坐,这可不是要把我王氏不放在眼里!又联想到刚刚被赐死的贵妃王天姿,可见我王家人多年来只是被你袁氏利用,一旦没有用了就举戈相向,也不管我们妹妹的死活了。

    其实王氏兄弟何曾在乎过王天姿的生死,不过是从这文书里为自己不平,才想起还有个妹妹牵涉其中。于是王氏利用王天子姿之死来抨击袁辅政时,皇帝便想去见见袁辅政。

    那日是个晴朗的午后,皇帝第一次来监所,袁辅政流着眼泪迎接。“陛下,臣有过,请陛下赐臣死!”幽暗的囚所里,狭长的石板夹道,除了一张石床,余下的空间只够转身。他被禁足在这里两个月了,已经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再也不是从前趾高气扬的首席宰相。

    “朕不会让你死。你若真忏悔,继续帮朕离间黄胡二人与王氏。”

    袁辅政很快擦干脸上的泪水,“陛下还要臣怎么做?”“全朝廷除了朕只有你知道,越州离宫还藏着本朝很多库银,姚益又是你的死党,他执掌户部,朕要你指使他对外宣称本朝国库全部到了越州,朕会死守越州不再回上阳。”

    “陛下此意为何?”

    “为何,你不明白吗?”陈兆泰漠漠看着他。

    袁辅政抖动着嘴唇,许久,疑惑的眼珠里挥去一丝浑浊,“臣明白了。陛下是要把战火引向越州,而不使上阳受到半分损坏。”

    “对。”

    “陛下,现如今越州被楚王把持,陛下是要楚王抗敌么?”“是。现在关外的叛军还想攻击上阳,但朕只想他们把目光对着越州。为什么,你想知道吗?”皇帝突然嘲讽道,“一向你都会揣摩朕心。”

    袁辅政不由跌到石床上,“臣从前揣摩圣意,是想为陛下分忧。”

    “可你现在并未为朕分忧,且不说你的儿子也背叛了朕,就说你身边结交的人,现在有几个不是与朝廷对抗的。”

    “可臣从来没想过背叛陛下您。”“的确,你从未背叛过。”皇帝用力举臂拂了一下袖管,“你想要的是一人之下的权力和天下更多的财富。”

    “是,臣贪婪,但臣忠心啊!”他一把拉住皇帝的衣袖,狠狠拽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了,“陛下,您的龙体——很不好……”

    若在以往,只有纪悦妃敢直言皇帝身体有恙,如有臣子说龙体不好,可是被杀头的,现在陈兆泰却没有这份心,他只感慨道:“从前你有私心,朕明明知道也不点破你,甚至护着你,因为你有其他人没有的能耐,你至少帮助朕稳住边镇多年。如今,朕若说你私心太重才今日的下场,你又怎么想?”

    “臣知道自己的私心很重,想必陛下背地里说过臣要那样多的钱财有何用,臣曾生有很多儿子,可臣现在只有袁志琅一个儿子,而臣的儿子娶了媳妇却没有生出孙子。臣曾责问过儿子,儿子回答臣说:日夜忙着敛财,女色无心亲近。臣着急,可臣将儿子放到了遥远的贡州,臣又管不了他。但就算这样,臣还是要很多的权、很多的钱,因为臣改不了自己的喜好。”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未对人说过的话。

    彼时,一束日光透过天窗落在皇帝的头顶上,即便袁辅政眼睛昏花,也能看清皇帝满头银发。“陛下,臣还做了一件对不起您的事。”

    “朕知道,你说的是章家吧。”

    “是。臣想做中书令,必须要将章氏拉下来。”

    “这不全怪你。章令潜权欲心不比你少,章青均的贪欲心也不比你少。”“但他们并没有勾结边将,并没有毁损朝纲,他一心为国事废寝忘食,章氏一族又为陛下留下万古流芳的江洋渠、鲁江渠,而臣,又曾协助殷贵妃动摇东宫,曾唆使陛下杀了几位皇子,又引发了诸多叛乱。”

    这大概袁辅政少有的可爱之处——他居然一桩一条列数着自己的罪过,清楚记得政敌的优点。“你既知道,又说你忠于朕,那为何要置章氏于死地?”

    “因为,陛下将他的女儿嫁给了太子。”

    “你还知道,你是在破坏朕苦心安排的一切?”

    “臣现在知道了。但当年陛下曾要改立楚王,但陛下并不真要立楚王,这点臣还是看出来的,个中缘由臣不便说了,所以才有忠王入储的传言,臣才想与殷贵妃联手扳倒前太子。章氏女嫁给了太子,就是未来皇后,臣却不能得这个便宜,这一点很让臣不舒服。章氏如果没有臣从中搅局,陛下不会因章令潜那点权欲心就贬了他,不会因章青均贪腐就严惩章氏满门。”

    “你是搅了局,但你忘记了,朕为何让你搅局。”皇帝苦笑,“朕处心积虑选出的太子,岂可让他还卷入你们的纷争中。”

    说到这里,袁辅政才如梦初醒,“陛下中意的太子,原来只有当年的穆王!”皇帝也扶着石床坐下,这一回,是他自己坐下来的。刚才他根本不在乎袁辅政坐着,他站着,他来就是要与他说话的,他说话时一直在环视这逼仄的夹道,这是他听从袁辅政建议、学着古代酷吏建造的夹道。袁辅政说,当年他在边镇管制那些将军们,首先把夹道造好,隔上十里八里才造一个,谁不听话就关起来,铺褥饭菜照常供应,不为别的,就只想关着你。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不就是在里面睡几晚,进入出来后无不面色惶恐说,在里面看日月星辰轮回,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无尽的难受,每天拖着脚链子走几步就与石床碰在一起,还有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踩在脚底下、毒虫撕咬皮肉。

    这个夹道往往建在背阳朝阴处,顶上开个圆洞,只够蛇蝎、小兽钻得进来,只有一线光丝从上面射进来,洞口光敞着,关不得,春夏季万兽奔跑,总有不小心的掉到这个夹道里,有蚊蝇飞进来,你也赶不走,只好与它们共处,它们急着要吸食你的血,你也赶不尽,因为周围只有你一个大活人,不吃你的血吃谁的;在秋冬天会给你送丰盛的饭食,那些要冬眠的动物们纷纷跳进来与你一起冬眠,它们不管你是不是要冬眠,反正你一个人,也打不过它们这样多的兽类,你又每天吃得饱饱的,也不饿得要生吃它们的肉,而你因为在这个夹道里被闷得心智模糊、气滞心躁,早没了与野兽计较的力气,你要受不了可以撞石床而死。

    总之,一万个不舒服,但你还活着,因为你不缺吃喝和睡觉的地方。被种被世人称为“忏悔夹道”的夹道,只要被关在里面的人,回想起来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比起让他去死还难受。袁辅政发明的惩戒人的夹道,现在他自己住上了。

    “陛下,臣求死!”这是袁辅政生前对皇帝说的最后一句话。皇帝许诺他将自己的罪过全部写下后再死。袁辅政这份悔过书开始藏在皇帝的梓宫夹缝里,直到张晁随于龙来接梓宫才被悄悄取出来,又被张晁派人送到上阳。

    陈询看到这份文书时,上阳城正晚灯初上。夜雨断断续续落着,清正殿里十分凉爽。他俯在案台上,拿起朱笔悬空点住“李氏贤妃”四个字。袁辅政居然还提到他的生母,果然厉害啊。他是死了,也知道皇帝也不久就要薨了,他对自己的族人到底还是有情有义的,通过文书透露李贤妃当年的死因,是希望他这个新君也要记住他,他虽可恶,但他临了为他母亲的清誉留下一个可以追查的证据。

    何为好人,何谓坏人?陈询一手垂着朱笔,一手扶住额头,闭上眼,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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