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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漓水风啸(3)

    广通潭水穿过陈鉴所住的映楼,处处玉石凿莲,金砾叠珠,日日柳高柏碧,溪回水迂,满地的翠萍,古木荒藤,漫然然在殿宇四周沿土拓疆、开枝散叶,璀璨的绿、五彩的花瓣铺天盖地,浮动着大地的活力。

    广通潭自从开凿以来就是南北商船交会最多的水域,数月里陈鉴令手下劫持商船、货船,用以改造成战舰,早将商户吓跑了。自从华州叛军停在漓水南岸不动后,陈鉴就下令将何潞留下的二十艘战船和改造的四十艘战舰全部停泊在广通潭内,潭的两面绕着漓山,一面正对着月山隘。这是李垣为陈鉴布排的撤退越州的水路,从月山隘下的潍水河可以乘船一直朝南行驶到达灵州。对此北衙禁军似乎故意要放楚王撤退,从来没有对李垣的安排提出异议。起先漓水上无船,是想看看袁志琅到底怎么攻击离宫。

    从华州叛军时不时潜水来探离宫的宝藏,以及袁志琅派人谈判的条件,袁志琅要钱不要地的想法,才使陈鉴想出用箱子诱敌的计划。现在几艘商船、箱子一放入漓水,叛军就蠢蠢欲动了。

    李垣安排人只十天半月赶制出一百多个箱子。那些箱子一看就是新伐的树木制成,古铜或暗红色的樟木、红褐或乳白色的榉木、黄褐或深褐色的桦木、玄黑或暖樱色的胡桃木……色彩斑斓,形状各异,又从离宫废弃的殿宇里撤下五彩缤纷的帘幔覆在箱顶上,花花绿绿往河岸边一放,喷发出帝国腰缠万贯的气息。

    多少日子来,漓水上连个雅雀的影子也不见,这冷不丁冒出数只货船和大商船,还有许多离宫侍从、禁军打扮的人在岸边走来走去,可不是件稀罕事!很快也引起越州渔民的好奇,他们自远近而来,望着随波涛起伏的商货船和忙碌的人影,架着渔舟一边张帆打鱼、一边对着岸边的箱子指指点点,很想知道里面到底装的什么。这也打破了陈鉴的计划,他是希望再等几天,说动杨开甲、管方强调拨来何潞的水军助战。

    只说渔民中自有贪财的不分昼夜冒死上岸偷偷搬箱子。陈鉴只好就势由着他们闹腾去,等到两岸风声外传、水上混乱加剧,早有李垣安排的卫兵守候在水上等渔民来偷、他们也等着表演一出引敌注意的抓捕戏码。一时间水上热闹了,也惨不忍睹,那些渔民被杀得哇哇叫,有的被推下湖淹死,有的受伤后被故意放走,有的被带上官船扣押。

    到第二天,湖面上还漂浮着歪歪扭扭的箱子,里面自然是空的,也因为空才能自由在水上漂流,但叛军却不这样想,箱子外观的华丽仍然会使他们浮想联翩、瞭首翘望。只要人还有对享乐的渴望,利诱仿佛是永远不败的手段。多少年来,圣贤常说,女子厚道不贪心,男子行端勤廉政。多么美好的愿想啊!也只是美好的愿想罢了。人只要一起贪恋,会销刚为柔、塞智为昏、染污为垢,哪管什么脸面和羞耻,哪管对手出于什么目的,钱财真的到自己手上那才是真的。凭持华州叛军的心智,他们断定了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宝藏啊。这还了得!他们心心念念的宝贝,就要被其他人拿走了,等了这么多天,还不是因为内部思想不统一、各怀心思所致,眼瞅着要被他人得了好处,连那些寒酸透顶的渔民也想来分一杯羹,他们可不是吃素的,也不是一直沉得了气的。

    于是,华州叛军内部的帮派离析与联手做贼的现象反复出现。割袖为贼,提刀舔血,不过如此!首先袁志琅心底的不舒服就引发这个群体的不痛快,他从不满足只有华州的盐铁、田矿等产业归属自己之后,以父亲袁辅政之死打出对朝廷复仇的旗号,他这一路杀来,沿途所得的珍宝,也只是那些州府逃跑或投降的官员遗落的财物,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宫里挑剩下来的,他还要整个帝国宫廷里最优质的宝藏。先皇出逃离宫前盐商沈家押运财宝的阵仗他听说了,先皇在离宫散播离宫多宝藏的传言他也听说了,现在留守离宫的是楚王和万余禁军,且他们之间不团结,比他一路斩杀过来收集的军马只有六分之一,何潞的水军转去了蠡州也不会为楚王效力,这就是他为何一个月滞留在漓水南岸不动——等待良机。

    清晨,卯正时分,清爽怡人的空气自水上扑面而来,拂水的柳条摇晃在晨光中,一缕一缕的击碎薄雾,仿佛在拨动着漓水上的层层面纱,隐隐约约的叛军船只与这支叛军的质素一样,摇摇摆摆、横七竖八朝离宫方向驶来。太阳从山脊缓缓升起,几朵棉花般的白云悠游在苍穹之上,天越来越清晰明亮了,金碎的太阳倒映在水面上,露出一圈圈灵灵跳动的涟漪。

    杨开甲和管方强领着五千禁军,拉马立于漓水渡口指挥手下的将士迎战。双方都表现出有备而来的架势,却在布兵上七零八碎。一些禁军士气不高,与管方强有关。

    “大将军,我们真要帮助楚王打这一仗?”

    “当然。要不,管将军以为呢?”

    “楚王、袁辅政、司马祁相互都曾有过来往,楚王还是司马祁的女婿。这回楚王请北衙协助,末将担心有诈。”

    管方强觉得这次随杨开甲领兵支援陈鉴至少并没有得到上阳的允许,再回忆过往,袁志琅与楚王之间会不会有联络也需要好好探究探究。

    “的确陛下留你我在此看管楚王,但是现在叛军打离宫,楚王又请我们协助,你我若不出兵,凭楚王的力量是赢不了的。越州毕竟是本朝的副都啊。”

    杨开甲捋须沉吟,“本将也曾有顾虑,楚王早就显露出要与陛下为敌,此前华州叛军除了拿下华州和江塑郡的几个城池,其他都是不要城池只要财宝,可能是楚王不敢明着背叛朝廷,想先利用袁志琅。但这回却是楚王要咱们配合攻打袁志琅,如果他们暗中联合何必要我们参与呢?”

    “大将军说得也对。末将是想,楚王身边的李垣心思多,听说他已经背着楚王行使着自己的计划,也许他会与袁志琅沆瀣一气,楚王并不知道。”

    “李垣依仗楚王而活,不会私底下与袁志琅联合。”

    “那——嗯,与叛军交锋衙禁军谁也没有异议,只是与楚王一起……咱们军中仍有分歧,好些将领不愿帮助楚王,怕得罪了陛下。”管方强仍挠首疑惑,“与楚王联合,陛下知道么?”

    “只要消灭叛军,与谁联合都一样。而且陛下也多次提醒本将,任何时候不要伤害楚王,这也是先皇的遗令。叛军冲着离宫来,楚王又不肯撤退,管将军你该怎么办呢?”

    “原来这样啊,大将军不早说哇——这还真不好办!”管方强无可奈何,“楚王抗敌是为了自己的声望。既不能伤害楚王,但一定要消弭他的锐气,而不是助长他的声势。”

    “如果我们自己打华州叛军,管将军以为一定会赢吗?”

    “当然。贪财之辈,即使有千军万马也能瞬息拿下。”

    “管将军说的不错,但华州叛军可不是那样容易被消灭。其他不谈,只说他们从华州一路杀到越州无所不往,也无人能抵抗,是因为他们凶残,人多,内里还有胡人,又是死士。”

    “胡人怎样?死士又怎样?他们在旱地能目中无人,到了水上呢,他们还能目中无人?”管方强举刀指着水上划来的叛军船只,又望了望瞬息坠入黑暗的大地,乌云像一张庞大的伞,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漓水上空盖住,清晨的美景不见了,似乎为了迎合战争的硝烟,黑沉沉的空气慢慢飘到水上,双方的战船也没入其中逐渐模糊。

    “马上下大雨,他们还能在水上来去自如?”

    “管将军,别小瞧了他们,此前他们也曾沿着水道打来。”

    “比起我们的军马又如何呢?华州叛军能侵占城池,还是因为没有人反抗。北衙禁军不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平头百姓、那些文弱的地方官吏,更何况还有何刺史的上万水军呢,他们已经到了漓水上游,正在以沙袋垒坝塞流,拓浚北面连漓水的淆河,让淆河的水流入漓河注满水坝,蓄积洪水为的是等待叛军的船只一靠近就放水冲淹。现在老天爷也有眼,等到大雨下来,我等不动一兵一卒,淹就可以先淹了他们。所以我们没有必要与楚王联手哇。”

    杨开甲虽然把管方强的每句话听在耳里,但似乎对乌云密布下摇摆而来的叛军船只更感兴趣,笑道,“叛贼就是叛贼,真不守规矩!”

    “哦?”管方强凝眉细观,“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队列呢!”管方强又诧异,“大将军,您看,叛军刚刚分散的船只一会儿聚拢到一起,一会儿又各自分散开去。”

    为了眼前利益分分合合,是华州叛军的特点,也是他们无法成势的主因,连陈鉴都看出他们这种内部分裂的现状,注定要在某一个战役中消亡,更何况杨开甲深谙兵道。

    “呃,果然只冲着钱财来了!”杨开甲鄙夷一笑,唤来身边的副将,“去把岸上的箱子全部投放到湖上,再通知何刺史调五千水军来,再等本将一声令下开坝放水。本将要在水上与他们决一死战!”

    “不妥!大将军要在水上歼叛军,开坝放水,也会危及大将军啊。”

    “管将军,现在是你我建功立业的时候,你左顾右盼为的哪般?”管方强见杨开甲怒了,亦觉自己思虑太多。当前的形势就算没有陈鉴引敌出动,叛军在南岸蹲守至今也到了不得不进攻的时候了,因为吕管也正在挥戈南下,北衙禁军与袁志琅打与不打是一个方面,日后也许还要面对吕管呢,总之都要对天子有个交代。此时,叛军的船只队列又发生的变化,全部集中到了杨、管正对着的水面上,每只船上齐刷刷插满了旌旗,随后擂鼓呐喊,阵势似乎越来越大。

    “果然是奸臣的儿子,竟敢在本将面前玩耍花样!”杨开甲冷笑,“管将军,你说袁志琅这又是想做什么呢?”

    “声东击西。”

    “对。所以管将军先留下你的手下不动,请管将军快去通知楚王,本将军还需要十艘大商船,立即开到这片水域来!还有,李垣手上还有箱子吗?有的话马上放到漓水上游和淆河中。”

    管方强去了,杨开甲自马上跳下,登上其中一艘装满火箭弓弩的战船,举刀大声喝道:“掌舵将士听令,立刻拔船四面包围叛军!火箭手、弩箭手听令,随本将驾船冲入敌舰,见一个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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