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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浓华销歇(1)

    十月二十五日,戌时,一场暴雨袭来,雨珠铺天盖地打在万物上,呼啸凛冽的风中夹含一阵阵菊花香气游离在庭院里的空篱旧圃间。越州水陆转运使府里各屋的灯火淹没在连绵不断的雨幕里,忽明忽暗,四周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章青砚冒雨携霄环撑一把油彩伞、荃葙提一盏琉璃灯在前引路,绕过父母所住的后堂来到前厅时,风雨乍歇,乌云散去,冷气逼人,黑夜也挡不住晴色,微弱如丝的月牙儿爬上树梢头,似一弯银钩悬在夜空中,转眼瘦月清霜,衰草寒烟,天净地洁。

    前厅大门虚掩,主仆三人拾阶推门而入,只见里面通臂巨烛摆放在诏书两侧,亮如白昼,按规矩也是要点到天明才显有恭敬之意。

    此刻白天的忙碌、喧闹消失殆尽、人去室冷,但在傍晚府里又举行了一个简单而庄重的仪式,供奉起皇帝的赐婚诏书,仪典后残留的香炉气息充弥在室内久久不散。

    章青砚缓缓朝供奉诏书的案台移步而去,待到跟前站住,打开诏书。那诏书由玉轴、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做成,上面祥云瑞鹤,富丽堂皇,两端绣有翻飞的银色巨龙,里面的文字写得端庄大气、圆润飘逸,尽显其分量。

    记得今早跪在厅堂里听宣诏,那句“持节册尔为皇太子妃”,几个字就定了终身,原来先前与陈鉴的那些此生为伴的盟约,还敌得过人事拨弄、流韶拂光?等到秋色到空闺,夜扫梧桐叶,这段缘分只几月流连还未尽情尽意,就被一道诏书彻底改变了。

    皇权富贵好像近在眼前,可她非一般寻常女子,知道这是父亲千方百计求来的姻缘,父亲在他位列三公之首时,还要促成与皇室联姻,为的是巩固家族地位。她却很早就懂得祸福相依,纵有一千个向往自由的冲动,恪守的又是历来贵家女子该有的本分,从来不敢违背长辈的意愿,为的也是家族能世代绵延福长。

    可是,压抑本性非常痛苦,尤其等到今日一切无回转的余地,权力控制了她的一生,那种不得不屈从安排、不得不生生要抛弃过往的感受,已然勾起了她所有悲愤、无助的情绪,哪怕她知道这个结果是必然的,但等到真的面对,还是由不得自己要寻找一点缓解的机会。

    记得前人这样写到: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大概这就是宿命,可真的来临,又有谁甘于天意……

    酉末时分,她就想出青芦馆走走,尤其霄环出去一趟寻陈鉴未果,她的担忧更甚。白天人声鼎沸、流水车音已够心烦,在青芦馆坐立不安几个时辰,以致半夜和衣拥被许久也无法入眠,兄嫂那里仍是一团喜气,母亲虽怜悯她却爱莫能助,左右没有可去处才来到前厅,只为悄悄看一看诏书里写了什么,仿佛不亲眼所见还不相信似的,可再读一遍又如何?——本来抱有的一点不肯承认的侥幸心理,只会被眼底下的字字句句敲醒,那酸楚的感觉再次浸入肌肤里去,浸得她软塌塌地蹲靠在香案下埋首入膝、垂眉独酬……

    陈询,那个凭持一道诏书、将要娶她的人,容颜、学问、品行不在陈鉴之下,也曾多次在不同的场合暗喻明示过她,他有多在意她、想要与她白头偕老……只是她想要的,他迟了一步;她在意的,他代替不了……

    霄环伸手摸了摸地砖,甚是冰冷,便欲扶章青砚起身,可她身体沉沉,凭力也拉不起来,便从香案边的红木太师椅上,取来一块貂裘兔毛滚边坐垫,扶她坐上去。

    外面发出微弱的虫鸣声,冷露无声浸砖湿瓦,有霜花慢慢在窗棂上凝结。

    霄环无奈,伸手抚摸章青砚的双膝,再摸上她的双脚,似摸到两块冰,鼻子不由一酸,轻声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章青砚已经将脸从膝盖上抬起,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地上的灰砖,有还夹杂棕红深绿的颜色,在她眼里也只变成一滩石块混糊不清。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霄环警惕,到门口一看,是章令潜携一家仆提灯缓缓踱来。

    从宣益公主大婚后,陈鉴曾借故来过章府几次,不和章令潜谈政务朝制,只和他谈一些民间趣闻雅事,每每见到章青砚,那种神往和爱慕一览无余。他当时不动声色,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只旁敲侧击试探过楚王对立储的看法,谁知陈鉴对太子位无动于衷,这让他很失望,没想到这位皇子如此不好权术,可见胸无大志。

    否定陈鉴的同时,他也将目光转向对章青砚有意的陈询。宫里曾悄悄传言:皇帝很多次询问身边大臣,穆王如何?……章令潜听后心里一动,穆王不是也对青砚有意么?想到这里他暗自欣慰,不枉费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女儿能被两位皇子看中,而这两个皇子都能被立为太子……皇帝已半近六旬,这次立太子必经过深思熟虑,他必须留意不能错过机会。

    如今他恰逢其时把握好机会,太子名分已定,太子妃也选自章家,他肯定不想还有什么意外出现——在他眼里其他事,与章氏家族的未来相比都不算什么。

    今日青芦馆的一举一动,他都有派人暗中查探,等到章青砚携侍女去了前厅,他才悄悄尾随而来。

    现在看着女儿的样子,他觉得多说无益,还不如不说。于是命霄环带章青砚回青芦馆休息,并再次告诫女儿:“册皇太子妃的诏书只是太子大婚的第一步,下面要经过三个多月的仪礼学习时间,然后才正式行册太子妃礼。以后,你要少出府门,直到大婚后,爹爹就无权管束你了。”

    章青砚看着父亲的身影,刚见他行来时如蛟龙似跃虎,比之前像年轻了十岁。她将嫁的是皇太子,换句话说父亲离做国丈的日子不远了。他多年的心愿实现,怎不神清气爽。

    “父亲!”她忍不住唤道。

    已经转头要走的章令潜回过身来,看见十米以外的女儿正扶住门框望着他,不由皱起眉头,犹豫一下,示意仆从和霄环离开,然后朝女儿走近。

    待父亲走到跟前,章青砚咬牙问:“父亲,就这样将女儿嫁了么?”

    章令潜登时眉根深钳,“此话怎讲?多少人梦寐以求嫁给太子——你还不愿意?”

    “女儿不愿意,更不愿意嫁给太子。”

    “你从来没有与爹爹说过啊。”章令潜笑道,“从爹爹到京赴任,做了中书令后,常带你出入皇家各种庆典,为父也告诉过你,你也不反对。为何今日说出这样的话?”

    她语噎。她向来未曾逆过父意,且说她不喜欢皇家子弟,为何对陈鉴情有独钟?纠结的不过是来自于内心那点情感就这样被人生生掐灭的不甘吧。

    于是,她哽住咽喉,不知如何争辩,想了许久,才道:“女儿有幸生于富贵之家,但性甘淡泊,不羡禁苑深宫钟鸣鼎食,只愿作林中弱木独自枯荣,日常睹窗前冷月自得其中,处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才觉朗然坦然。如若嫁入东宫,必将和权势不可分割。父亲身在官场,也被官场桎梏,所以这更不是女儿所愿,女儿只想嫁一不闻权术、能平淡终老的人。父亲为章家要为女儿谋成太子妃,不顾女儿的幸福么?”

    她这话说得重了些,章令潜也不生气,只道:“所以你喜欢楚王。”

    “是。女儿生逢知音,他做不做皇帝根本不重要。天下就一位皇帝,不当皇帝,王侯将相,可当一贤臣,凡夫俗子,可做一闲人。现在父亲得陛下倚重,仕途顺畅,有望功垂竹帛,女儿嫁不嫁太子,也没有什么影响啊。”

    “不可相提并论!自古皇权至上,所有臣子公侯的荣耀全是天子赐予,只有天子才最值得敬仰。楚王不愿做太子,就违背了事理伦常,更是他胸无大志。试问几人不爱权贵荣华,求得人上人。”

    “父亲也听说过本朝皇家宗室襄王的故事,当初他让位给当今陛下,后来获得尊重,荣华安逸一生,如今其子益南王也与世无争,清闲自得,不是很好吗?现在您将女儿嫁进东宫,等与推于炭火之上。先前故太子就是一个例子,难道父亲没有后顾之忧?”

    “你怎说出如此荒唐的话?”章令潜这才拂眉生怒,“这种话千万说不得!”

    看到父亲动怒,章青砚也觉说重了,可这是事实,本朝以来皇子、宗亲争权夺位屡见不鲜,襄王让贤实则因自身能力有限才不做皇帝,当初若是他有吴太后的势力做依靠,与当今圣上争皇位也有可能。益南王不过受襄王的影响,才这般趋避权势。在过去的数十年,皇位、皇储之争从未断过,将来会不会继续下去,朝野内外也能看出一些苗头。

    章令潜觉得女儿有远见卓识,但她今日这席话却不中他所听,于是淳淳教诲:“成大事者不能瞻前顾后,否则就是杞人忧天,一事无成。当年襄王让位给陛下也是形势所迫,你以为有几人会在皇权面前不心动?所谓的不心动全是身不由己。楚王不愿做太子,自有他的难处。纪悦妃的故事你听过么?为父不加赘述。现任太子出生名门,做事隐忍大度、谋略通达,是帝王之才。据为父所知,李氏一族这些年和尚书省长官尚书令崔沪水,中书省中书侍郎吴春舫,京兆尹、御史大夫郭东定都有来往,还有清王隆暗中照顾太子,才有今日的太子。”又道,“为父早知太子钟情于你,但囿于过去的处境没求赐婚,如今储位已定,他又选你为太子妃,也是很用心待你了。”

    章青砚听到父亲最后一句话,不由怔了。朝廷里派系之争难掩耳目,君王反对、臣子间相互诋毁也阻挡不了人性里的自私,想必这次权利争夺也不是一方势力能一蹴而就,往往获得胜利的一方必是潜谋许久。陈询看上去儒雅自闲、无情无绪,东宫、姻缘,他定也是早做好准备的……

    只是,陈询再倾心于她,她对他却无意,到底不是两情相悦,她又怎甘心?便道:“父亲,太子如何睿智、待我如何,女儿不想知,女儿终究不喜欢他。自小您说会尊重女儿的选择,可临了你还是为了权势,不为女儿着想,难道章氏的荣耀,要全部寄托在女儿一人身上?眼下父亲官运亨通,哥哥仕途飞黄腾达,弟弟如今也留在尚武苑历练,还有其他族兄族弟在朝为官,他们个个顶天立地、潜修仕道,日后必能荣耀章氏,只女儿区区一女子,能又多少能耐。”

    “你做了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谁说你只是区区一女子。”章令潜很不喜欢听到这些说词,“京中多少官宦希望有女嫁入皇家,爹爹为了你也要早日谋划。不争不夺才是自毁前程。太子年轻出众,配你天造地合,更何况还有人和。如今事事如意,爹爹心满意足,日后你不要再说什么世事无常的话。若再如此,你就要为父抗旨、毁灭章氏全族不成?”

    章令潜的话非常明了。人事已变,楚王再好,也没有皇帝赐婚的“人和”支撑,一切当顺天命……父亲的话说到这份上,章青砚自是无言以对。的确,诏书已下,悔婚就是死罪,她不顺应天命,还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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