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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险波暗浮(3)

    巳时二刻,皇帝领着各宫妃嫔按品序在主位上坐,俯视两侧,右下边首位上坐着陈询和章青砚,再下面是亲王、皇子、公主,左下边是外国使臣、三公九卿。

    皇帝抬手举杯,下面人全部起身向皇帝叩谢,向王贵妃祝寿。歌舞按时开场,黄阅领着一众梨园弟子奏乐助兴。

    王天姿年纪才双二,正是容颜美好时,今日又适逢自己的生辰大典,更是妩媚动人。待舞女们踏步进入墨玉池台时,《凌旋舞》乐奏响,整个宴会达到高潮,各国使臣赞不绝口,后宫妃嫔、朝臣连声附和,至午时正午宴开始,含乐宫里面已是一片觥筹交错、笑语连绵、聊兴无穷的景象。

    坐在陈询和章青砚身后一排梨花木榻上是胡宝芬、李惠锦和韦桃,彼此都饮酒过半,聊性正浓。

    只见胡宝芬掩袖又饮完一杯酒,隔着李惠锦对韦桃娇笑道:“听闻昭训的父亲升了北衙禁军大统领,且不日就要从恭州荣归故里。我在这里借贵妃娘娘的寿酒,先敬贺妹妹一杯!”说完,仰首饮尽。

    “良娣姐姐客气了!”韦昭训满腔喜悦,“前段日子我父亲领兵远赴恭州,协同恭州节度使黄闵韧又扫除了东遏浑那余孽,安定了我朝北部边境,陛下大喜,说边境再得安定,将在外承受风沙之苦,必要召回京城好好受封,又封了我哥哥们北衙左右武卫将军、北衙郎将,协助我父亲驻防皇城北面宫城。”

    本朝禁军的地位很高,如果做上将领就很了不得,如果一族人中有几个做将领那更了不得了。韦氏因韦晃、韦修父子的升迁,正式跻身于京中武官前几大家族。韦桃的叔父韦荡一向不学无术,竟然也被皇帝任命为殿中省长官。有人猜想是不是因为韦皇后的缘故,但韦皇后又不得皇帝眷顾,这种猜想也如风卷水面拂过。

    这些变化与袁辅政不无关系。他权衡很久,觉得韦氏值得利用,等与韦晃取得联系后,首先建议将韦桃嫁给太子为侧妃。这正合了韦晃的心思。在韦晃眼中,袁党的势力远远高于初立的太子询,而皇帝对太子询的控制已经初现。

    从目前来看,皇帝也许不会再考虑改立太子,但是如果太子日后与皇帝产生分歧,只要皇帝健在,易储还是有可能的。太子明显与袁辅政意见不和,这就注定东宫与袁党必有一争,而皇帝为了平衡势力默许这种争端的存在。也就是说眼下两边谁强谁弱未见分晓,但两边都不能得罪。

    当袁辅政向他提议将韦桃嫁入东宫时,他懂得其用意——利用韦桃在东宫探听太子的行踪。自以为聪明的韦晃竟以为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他的女儿嫁给太子,并作为细作为袁党效命,也说明他愿意归附袁党;一旦女儿成为太子侧妃,他就与太子是岳丈与女婿的关系,这样他既不得罪太子,也不得罪袁辅政。

    其实,是他与袁辅政低估了陈询,一个与袁党关系密切的臣子之女嫁入东宫,陈询岂会掉以轻心,从韦桃踏入东宫,除了不亲近韦桃,还让忠玉在暗中监视着韦桃。

    韦桃浅薄,没想到自己成了父亲的细作,更是陈询首要防备的人。这几日韦家父子升迁,后宫和东宫里有些爱奉承的人早早去藤光苑西殿送礼,韦桃越发得意,今日胡宝芬一提起父兄,她早已忘乎所以了。

    她怎会知道脸上笑意连连、曲尽奉承之意的胡宝芬心底犯酸不说,还起了一种要她性命的心思。

    “妹妹大喜啊!虽说是承平时期,可边境外族骚扰不断,可见将门之家必是陛下最看重的。要不怎这样快就升了你的父亲和哥哥们呢。我看啊,咱们的太子殿下不久就提升妹妹的位份,说不定就封你为良娣呢。”

    看出胡宝芬脸上的谄媚,韦桃更是不天高地厚:“我们韦家是将门,不像一些名门望族,徒有虚名。”说着拿眼有意无意瞟瞟李惠锦。

    李惠锦听她言下讥讽,在这个场合也不好说话。不轻易一抬眉,发现坐在前面主位上的陈询和章青砚,两人的背影和举止看上去很和恰,一边还有几位皇子妃、公主围着他俩言笑嫣嫣,曲尽奉承之意。她早失落到极点,加上刚刚被韦昭训嘲讽,恨不得立即逃离这里。

    席间,陈询不停为章青砚布菜。章青砚看着碗里的鹿肉,想起前年盛夏在碧霄山庄和陈鉴、宣益公主、陈预食鹿肉的情景,宛若发生在昨天。陈询早看出她见到纪悦妃后就怀着心思,这会子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自觉无趣,等到宴席过半,便寻了借口出去透透气。

    他走到含乐宫外的千米回廊停下,扶着廊栏远眺昆览湖。

    胡宝芬和韦桃发现陈询出去了,不敢擅自离席,李承徽却寻借口跟了出去。

    韦桃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鄙夷,口噙胡枣,眼波一摇,嘴角一撇,“哼,前脚刚走,后脚就跟上。”

    胡宝芬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臂,柔声道:“妹妹,今日良辰美景,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我们且欢欢喜喜饮酒看歌舞。”

    初秋的午后,天高云淡,含乐宫四周弥漫着幽幽的桂花香,翔鸥成群结队在湖面游弋,鸣翠岛上种植大片的枫叶,夹杂着许多梧桐、银杏,此季红黄绿相间,绚烂无比。手掌大梧叶稀稀落落飘飞在昆览湖面上,仿佛一只只游荡的小船,千米回廊两边摆满盛开的菊花,殷殷然一片。

    陈询无心看景,独自在墨廊上徘徊,回头发现齐斐扬也在旁,突然问:“我大婚至今,已有多少天?”

    齐斐扬如实回道:“殿下是六月二十五日大婚,至今不到三个月。”

    陈询昂起头,侧身避开斜射到脸上的光丝,道:“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悄悄叹了口气,又问:“你觉得这几个月,我过得如何?”

    齐斐扬笑道:“这些时日来殿下忙于政务,学于治理东宫,诸番僚属齐心伺主,几月下风平浪静,提到东宫谁人不夸殿下英明呢。”又朝左右看看道:“太子妃还在宴席上,殿下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属下看到太子妃今日对殿下十分关心,殿下何不乘此机会多加亲近……太子妃近来专心忙于寒衣节……殿下也可表示关怀——”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将他的最后一段话掩去,陈询听得不全明白,却将“亲近”二字听得真切,忍不住打断他:“亲近?你知道她的心思——全不在我这里。”说着用手指着自己的心窝,那心窝藏着万般深情,却不能感染她。抬眉凝眺朝灵州的方向,千鄣山余脉连绵起伏,天空辽远,他的目光却似要穿透天地一般,“楚王到灵州了么?”

    齐斐扬不解他为何提到楚王,仍如实道:“护送楚王殿下的一位郎将回京说,楚王现在灵州的隐秀山庄居住。那里离灵州城不远,两地之间大道平坦,杨柳槐花遍地,去时正逢盛夏,稻香荷绿,殿下的隐秀山庄建筑在灵州的长春湖畔,平原辽阔,江湖密布,遍地又是琼花,甚美呢。”

    “甚美——如果多一位佳人在侧,会更美。”陈询低喃。齐斐扬离他近听得一清二楚,不解,“上回陛下说要给楚王择妃,如今在灵州,楚王可自主择妃,楚王殿下素来风流倜傥,只怕这时早有美人在侧了吧。”

    陈询想章青砚听了这话会不会难受?如他一般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为他喜为他悲。他一直是冷静的人,适才喝了许多酒,酒性助他多了份为己声讨的勇气——他在她面前总是缺乏信心,缺乏到即使她有一些明显的改变,也觉得不真实。

    齐斐扬今天一早出东宫到宫闱局办事,偶然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在别人听来微不足道,只当一个谣言传罢了,可这个传言对于齐斐扬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早在三年前,皇帝下旨重开澭水河、开挖鲁江渠,还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章青均,在灵州的云山下勘探选址陵寝。皇帝的陵寝最讲究的是地域风水,历来皇帝的陵寝应该与先祖建在一起,偏偏陈兆泰不愿与祖先同葬,起先竟然将园寝选在灵州。灵州风水不错,但陈氏皇族从未有人将陵寝选在离京城这样遥远的地方,如果建到灵州,以后历代君王揭灵将要跋山涉水,实在不利于朝廷祭祀。于是上书反对的大臣一个接着一个,以章令潜为首,上到三省六部、三公九卿,下到地方官吏,反对的奏疏如雪片般飞到清正殿的御案上,只有钦天监无人发话,连当初的太常寺卿袁肃芳也不提反对意见。起先奏疏里只提到陵寝在灵州的种种不便,比如开工建造,山高水长,不利于监工等等。几番下来发现说不动皇帝,工部和礼部官员就又提出当年的灵州叛乱,意在提醒皇帝不要忘记灵州这个地方实在不吉利。

    当初在灵州被皇帝平息的叛乱正是应对沪王兆霖谋反。当亲手刺死沪王后,皇帝也曾对大臣说此地虽然风光秀丽,物产富饶,却容易使人纸醉金迷,胆大妄为,实为不详之地,尤其与京城上阳犯冲。除了陈兆霖在此地谋反外,过去确实还有几位在此获得封地的皇子也曾谋反被杀。当时大臣们听到皇帝这样说,个个连声附和。谁知过了一夜,皇帝改口了,说灵州因为地域优越,尽显大鄣繁华福泽,将来此地可为南来北往船运的集散之地。大臣们一时没有回过味来,为何皇帝一夜之间说的话大相径庭?

    后来才听到风声,那夜皇帝遇到了一个女子,此女子深得皇帝喜爱,已纳入后宫直接封为妃子了。此女出生灵州寒微之家,所以很多大臣并不认识。只是纳闷皇帝难道因为这个女子,一夜之间就忘记灵州曾为“谋逆之城”吗?这种不合逻辑的说辞激起大臣的好奇心,于是到处打探消息,最后才弄清楚,此女子实为沪王兆霖的侧妃纪氏,皇帝在长春湖畔杀死沪王并将尸体抛到鄣南山,到了晚上不知为何竟然去了沪王的府邸,将沪王府邸的人全部找出来,一一查过去,最后看到了侧妃纪氏,皇帝大为心动,当晚就宠幸了她,第二天天一亮就下旨封为悦妃了。

    皇帝此举在大臣眼里实在不堪,刚刚杀死沪王,立即就将他的侧妃纳入后宫直接封为妃子,如此不顾体统,有损皇帝风仪、皇室威严、儒门规约。开始大臣劝说皇帝,如果真喜欢此女,可以先纳入后宫为才人、美人,这样也不惹人非议,直接封妃这等大事应当在朝堂上商议得到大臣的公允才行。且此女的身份特殊,更应当低调收纳,所谓低调就是不给任何名号,陛下您爱怎么宠爱就怎么宠爱,只要不失体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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