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念念本来想再找一个话本看看，最好短一些的，看完正好睡觉。
可是一打开就会想起十本的事，还有谢厌那句话。
她有些烦躁的把话本扔在床上，翻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不停安慰自己，她不过是今天没心情，明天再看就会有兴趣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多想一些，比如她来不及仔细思考的东西，现在慢慢变得清晰。
她在书里是一点灵力都没有的，那谢厌为什么可以使用灵力？
还有，噬梦妖那种级别的大妖，如果没有媒介都近不了谢厌的身，十本这种小妖是怎么把他拉进书里的？
殷念念越想越不对劲。
包括他在里面说的那些话。
究竟是为了引出十本，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她不禁回想起那个梦来，谢厌抓着自己的手，直接挖了他的心脏，甚至连鲜血迸溅在脸上温热的触感，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厌那时候的表情就像个疯子。
殷念念思来想去，决定不在纠结那个梦。
梦就是梦而已。
至于今天那些话，哪怕不是为了引十本出来，是故意说给她听，也不过是为了渡劫飞升。
什么永远做雁苍山脚的小道士，什么不讨厌妖？
过往的教训还不够吗？还要多惨烈才能让你彻底记住这个人的冷心冷情？
算了吧。
她慢慢放缓呼吸，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即将进入梦乡的前一刻，忽然听到窗楞那处有声响。
殷念念立刻清醒过来。
她手上聚集灵气，身体却一动不动，打算观察一下这个人想干什么。
毕竟寒寂峰上除了谢厌就是傅时于，他们绝不会从自己的窗子偷偷摸摸的进来。
等人更近了，殷念念的戒心放了下来。
好巧不不巧，这人她刚刚见过。
“我们话本子妖不是跑得很快吗？这会回来做什么？”
十本要去拉床幔的手顿住，看着殷念念自己下床走过来。
她挠挠头，讲，“我能不跑吗？那可是谢厌！”
“你没看见刚才的情况吗？”
她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把脸都憋红了。
“他可是这样掐着我的！我能不怕他吗？”
殷念念安静的看了她一会，许是马上呼吸不过来了，十本才松开掐着自己的手。
这妖实在是不怎么太聪明。
殷念念好奇道，“谢厌既然放了你了，你怎么不走远点，回来找我干什么？”
“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合作？”
十本点头，“你帮我进谢厌的宝库，我把回溯珠给你用。”
谢厌的宝库？
他竟然这么有钱吗？
不对，十本这种小妖怎么知道谢厌有宝库的？她从来没听说过。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十本对她的见识短浅十分鄙视。
“这扶余大陆哪个妖不知道谢厌有个宝库啊，只不过比起宝库，他们更想要谢厌的剑骨罢了。”
“我可不同，我才不想要那劳什子能增长修为的剑骨，又不能吃，也不能卖来换钱，一点用都没有。”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半天，“不对吧，我瞧着谢厌对你百依百顺的，怎么连自己有宝库的事都不告诉你啊？”
“堂堂寒寂仙君对自己心上人这么吝啬吗？”
说完，她满脸怀疑的看着殷念念，眼中满是被打破认知的痛苦。
“没想到半步飞升的仙君竟然是这么一个抠门的男人。”
她的幻想全都破灭了！
“剑骨？”
“不会吧，你是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怎么连剑骨也不知道？”
十本简直不敢相信，在这扶余大陆，竟然还有人不知道谢厌的天生剑骨吗？
她围着殷念念转了几圈，眼里满是看见不明物种的惊奇。
“你对谢厌这么不了解，是怎么住在寒寂峰主屋的啊？”
殷念念一愣。
“我住的，是寒寂峰的主屋？”
“当然了！”十本道，“我虽然没来过，可也听过来取剑骨被谢厌打的只剩一口气侥幸逃跑的妖怪说过，寒寂峰最大最奢华的就是主屋。”
“谢厌自己却从不在这住的。”
“我虽然穷，但好歹也有些见识，你这屋里那样不是顶顶值钱的东西？”
十本不想再跟她讨论谢厌的问题，她可是有自己目的的。
她赶紧出声道，“怎么样？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殷念念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谢厌的宝库在哪，我也不是他的心上人，没法带你进去。”
再说了，她都不知道回溯珠是做什么的，为何要与她交易？
“怎么可能？”十本认定了殷念念在诓骗她，“你不是谢厌的心上人，你住寒寂峰主屋？他能小心翼翼看你的脸色？”
那你估计这些年眼神都不太好。
殷念念和她没法沟通，换了个方向拒绝。
“我要你的回溯珠做什么？”
十本想起来自己还没说回溯珠的作用，赶紧道，“回溯珠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往，你不好奇谢厌的过往吗？”
“不好奇。”
她对谢厌的过往毫无兴趣。
十本急了，“你就算不好奇谢厌，你没有其他好奇的人吗？你没有想知道的事情吗？”
想知道的事？
如果回溯珠真的可以看见过往，那她是不是可以看见沈轲的过往，知道解除锁链的办法，是不是就不用冒险进她识海？
毕竟就算有长离，还是要近身接触沈轲才能入梦，风险依然很大。
不得不说，她对十本的提议有点心动，但她确实没法带着十本进到谢厌的宝库。
一是她不知道谢厌的宝库在哪，二来，谢厌半步飞升的修为，即使她知道宝库位置，以她的修为，也不可能解开谢厌设下的禁制。
十本来找她实在是找错妖了。
她转头看十本，“我真的不帮不了你，你既然知道他是谢厌，就该知道他是半步飞升的仙君，他的宝库不可能不设下禁制，我的修为破不开，何况，我不知道宝库的位置。”
“啊？”十本惊讶，“我没打算让你破开禁制啊，我听说他们修仙的设下的各种禁制，是不会防着自己道侣的，那你既然是谢厌的道侣，自然能够畅通无阻的进去了。”
“至于宝库的位置，你不知道我知道啊，想要宝贝，怎么能这点准备都没有？”
“谁告诉你我和谢厌是道侣？”殷念念打断她。
十本眯起眼睛，极快的摆摆手，示意她别装了。
“你以为我刚才干什么去了？我偷偷在留仙门转了一圈，外面这些弟子都知道谢厌有个妖怪娘子住在寒寂峰上，前几天还是他亲自抱回来的，还穿着红色的衣裙，那不就是你吗？”
怪不得她刚才笃定自己是谢厌的心上人，原来是在外面听了这些风言风语。
十本认准了她是谢厌的道侣，别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哎呀，你就和我去试试呗，肯定能进去的。”
“要是不能呢？”
她根本不是谢厌的道侣，怎么可能进的去。
殷念念想了想，“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我的条件。”
十本眼睛放光，“什么条件什么条件？”
“无论我能不能带你进谢厌的宝库，你都要把回溯珠给我用。”
十本眉头皱了一下，小脸皱在一起，但很快又笑起来，“没问题，给你用就给你用，不过是多写几本书的事。”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她兴奋道。
*
殷念念有点好奇的观察手里的回溯珠，十本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都是做妖的，干嘛这么草木皆兵，我难道会赖账吗？非要我先把回溯珠放在你这。”
说完这个，她又痛惜讲，“哎，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条件有多强妖所难，普通人我写一个章回都能用好几次回溯珠，修为高一点的得一本书左右，像谢厌这样的，我得写十本书才能催动回溯珠。”
殷念念侧过头看她，“你要写书才能用回溯珠吗？”
十本翻了个白眼，“回溯珠这样的宝贝，想要用它当然得需要条件了，虽然我得靠着写书获得催动灵力，但只有我一个妖可以催动它。”
她骄傲道，“别的人，就算飞升的神仙来了也不行呢！”
殷念念瞧了瞧她的破衣裳，思量着问，“你每用一次，衣服就会坏一点吗？”
十本的表情滞住了，她大声道，“那只是因为我对谁用了回溯珠，就会给他留下不少的钱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惦记这个宝库？”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可是有底线的妖。”
殷念念若有所思。
毕竟她半点也没看出来她是个有底线的妖，认真说来，倒是个满脑袋不正经的妖，也算是和她有几分共同话题。
殷念念把回溯珠收起来，奇道，“我只听说过活物化妖的，从没见过你这般以书修成人形的。”
“那是你没见识！”十本鄙夷，“这世上你没见过、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死物成妖有什么奇怪的？”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和殷念念讲讲自己的由来，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是第一个问自己来历的妖。
“其实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只是有一天朦朦胧胧便有了意识，我可以在无数的书里穿梭自如，阅尽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却始终没法聚集成人形。”
“我就想，书有书的魅力，文字有文字的美感，一定是他们共同的召唤才能生出我的灵识！那我更要以写书为己任，要写更多、更多的书。”
“写书当然是快乐的，但是幻不出人形，我便无法与人说话，你不知道，我都闷死了，每天看着别人吃吃喝喝，不知道有多羡慕...直到有一天，我碰见了我的贵人。”
“你的贵人？”
十本使劲点头，眼里满是崇拜憧憬的目光，“她简直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我超级超级喜欢她、永远永远喜欢她！”
殷念念正想再问几句，旁边的十本突然一声大叫，“啊！到了！”
殷念念停住脚步，入目便看见了一个山洞。
这山洞平平无奇，怎么看都不像是装了宝贝的样子。
殷念念怀疑的眼光刺痛了十本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她当机立断，重新幻成了一本书，一头栽进了殷念念怀里。
殷念念：....
她随手翻了翻，很好，还是那本熟悉的书，甚至画面还停留在那张插画，后面仍是空白。
那书口吐人言，“快进去呀。”
殷念念再次沉默。
虽然她好歹也是一千好几的蛇了，但亲眼看见会说话的书，也还是头一回。
她把书攥在手里，抬脚往山洞里走。
她并没感觉到周围有灵力波动，猜想禁制可能在更里边。
她思量着，毕竟是要用人家的宝物，就算拆不开，她一会也得大差不差的意思一下，毕竟这方面她其实还有点经验。
可等她一路进了山洞，甚至越走越深，仍未感到禁制，只有不断降低的温度陪着她继续向前。
“怎么越往里走越冷了？”
十本从殷念念手上跳下来，重新恢复了人形，两眼放光道，“你看！我就说能进来吧，看来谢厌也不算抠门，这么宝贝的地方还是舍得与你共同分享的。”
她激动搓手，“温度越来越低，指不定有多少大宝贝藏在这呢。”
她立马就要往里跑，却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
她双脚在空中蹬了蹬，见殷念念没有松手的意思，挣扎道，“干什么？你们两口子有病是不是，干嘛专门提别人后衣领？就你们长得高？就你们了不起？”
“你说，我们已经进到宝库里了？”
“废话！你自己感觉不到吗？”她趁着殷念念分神之际挣脱开来，顺便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烂的衣服，十分心疼讲，“你这妖真奇怪，凡间有句古话，□□头打架床尾和，他喜欢你你喜欢他，有矛盾说开就好了，做什么总抓着别人出气？”
“喜欢他？”殷念念下意识捏紧了手指，“谁说我喜欢他？”
“是是，你不喜欢。”她揉了揉手腕往上山洞里跑去，声音回荡开来，“真搞不懂你这只妖，喜欢就喜欢呗，不承认也不用恼羞成怒向我发火啊？”
殷念念没跟着她往里去，只是不停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禁制到底为什么对她毫无用处，十本说过修仙之人不防道侣，可她，不是谢厌的道侣啊。
如果只是为了飞升，谢厌不需要做到这一步，毕竟没有十本，她根本不知道谢厌有个宝库，哪怕知道也绝不会有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
谢厌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做这些。
重逢后的画面不停在脑海闪过。
她记得谢厌说喜欢她、记得谢厌抱她时怀里的温度、记得将她从孤注一掷中拉回来的白衣翩迁、甚至记得谢厌送她赤灵裙时脸上的每一分变化...
殷念念有些茫然的捏住衣角，眼神无措。
她到底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她有些自嘲的低下头。
原来她的每一次计较，不过因为这个人是谢厌而已。
她每一次对过往的强调，不过是想要掩饰、扼杀那个，即使到了今天，她早已不是四百年前的蛇妖，谢厌也不是雁苍山脚的小道士，却还是会为如今的仙君动心的自己。
压在心头的万千思绪瞬间散了个干净。
原来她如此纠结、如此思量，是因为她到今天仍旧会为谢厌动心，几百年的岁月里，她始终忘不掉雁苍山脚那个满身血污的小道士。
刻骨铭心爱过的人果然没那么容易放下。
谢厌出现的太早，而她当年又太过年少。
她有时也会分不清，到底是忘不掉谢厌，还是忘不掉喜欢谢厌的自己。
但这都没有关系。
殷念念很快收好情绪。
她忘不掉和谢厌的初见，同样也忘不掉那场让她痛彻心扉的道观血祭。
不管谢厌是不是喜欢她，总归是飞升更重要。
不管她还否还对谢厌心动，都没什么大不了。
过去的就是过去的，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动，但至少还能掌握行动。
她与谢厌，如今只剩三年之约、一场交易，过后，她回她的蛇洞潇洒，谢厌坐稳他的仙君之位，从此互不牵扯、再无联系。
这便是她能想到的、她与谢厌最好的结局。
“天哪！这人怎么长的和你一模一样！”
十本的声音远远传来，殷念念被她的话弄得一愣。
什么叫和她一模一样？
殷念念快步走过去，十本正蹲在一座冰台上低着头认真观看。
那冰台被她挡住些许，却仍能看清上面静躺着一个红衣女子。
她的胸腔一阵躁动，有些迈不动步子，十本已经跳了下来，一边拉着她走，一边道，“我刚才以为两个你，吓了一跳，再一看，这不是南海烛石拼成的身体吗？”
“早前就听说南海烛石被人挖了个干净，我还在想，谁能打败南海那头麒麟凶兽，把极稀有的烛石挖走，原来是谢厌，那就不奇怪了。”
“这简直就是发财了，你不知道这东西能值多少钱，我偷一块都够我用个千年 ！”
她兴奋过后又觉得奇怪，“南海烛石虽然值钱，但也不至于让谢厌这么在意吧，我听在宝库外面偷着踩点的妖怪说，撞见谢厌徒手捏爆了好几个想要闯入的妖怪的脑袋。”
“我是不大相信的，都说修仙之人杀妖也是文质彬彬的，怎么可能那么粗暴？估计是他自己胆小不敢再来，找的借口呢。”
说完这句，她才意识到更奇怪的地方，“你们夫妻这是玩什么情趣？明明你就在这里，干嘛还要给你再造一个肉身，你现在这具不能用了么？”
她絮絮叨叨半天，才发现身边人根本没有给她反应，她转过来，道，“你怎么不说话？”
虽然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猜想，可真正到了这一步，殷念念仍然觉得无法接受。
冰台上的女子有着与她别无二致的样貌，若不是胸膛没有起伏，她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十本见她不理自己，又自顾自道，“哎呀，看来谢厌没少观察你，这肉身与你的脸就连肌肤纹理都一模一样哎。”
殷念念下意识想要触碰她眼角那颗红色泪痣。
不一样的。
她从未长过泪痣，她只在那个小道士面前提过一次，说红色泪痣好看，她要是有一颗便好了。
殷念念狠狠闭上了眼睛。
原来她以为那时闭目休息的小道士，竟然真真切切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
“你看这身衣服..服服服...”
十本的声音瞬间恐惧。
“救命啊！谢厌来了！”
殷念念猛地回过头去，正撞上谢厌的眼。
她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懂过他。
谢厌两字在口中来来回回不知过了几遭。
最后，她声音沙哑喊出两个字。
“谢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