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
忽如其来的微风吹乱谢厌的发尾，慢慢和殷念念的搅在一起。
她听见自己声音，轻飘飘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又为什么向她要三年？
谢厌抱着她没动，一声又一声唤她念念。
“因为喜欢你。”
这句话他曾在拉她入梦时说过，殷念念并不当真。
他今日重提，殷念念亦不信。
“谢厌，说点真话。”
不要总是用这些没边没际的话敷衍她。
“我未曾撒谎。”
他叹了一声，继续开口，“还是你想听其他什么？”
“我是别有目的，我根本不爱你，我是为了见不得人的阴私来骗你。”
“念念，你是不是想我这样说？”
殷念念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谢厌这时放开了她，转而去握她的手。
“念念，如果你想听这样的话，我--”
他一顿，“我也不会说，我不想对你说谎。”
“不想对我说谎？”殷念念道，“那你昨夜有没有入我的梦？”
“未曾。”
“你为什么收傅时于做弟子？”
这是她最想不明白的事，他既然从不收徒弟，为何对傅时于破例？
谢厌道，“我不想你与他有因果。”
“我会把一切好的都传给他。”
“念念，你不欠他。”
殷念念一愣。
她没想到谢厌收下傅时于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喉中的话滚了几滚，然后道，“我本就不欠他。”
为了治好他的灵脉，殷念念毁了一件襦裙。
因果两消。
她愿意帮傅时于，一是因为她没有灵力，需要一处安全的地方栖身。
还有就是，傅时于固执练剑的样子，莫名让她想到了百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固执己见，一样的愚不可及，却又一样的绝不言弃。
傻死了。
谢厌哄她，“是我多管闲事。”
殷念念瞪他一眼，“本来就是。”
谁用你帮着偿还因果了？
她略过谢厌往前走，边走边道，“不要跟着我。”
“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谢厌果然听话的没跟上来。
殷念念一个人把留仙门逛了个便，最后走累了，就用灵力跃上最近那棵树，打算歇歇脚。
路过弟子的声音清晰传过来。
“你确定啊，失踪那些长老都死了？”
另一个弟子道，“当然了，钱长老亲口说的，说是魂灯都灭了，昨又失踪一个，魂灯也灭了。”
“掌门一大早就叫寒寂仙君过去商量这个事呢。”
“寒寂仙君！”弟子惊喜道，“那一定可以很快查明白！”
“希望吧，现在八大宗门都压着消息不敢往外说，就怕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另一个道，“要我说根本不用怕，有寒寂仙君在，就算真有变故又怕什么？”
“说你傻你是真傻，寒寂仙君是整日研究这些小事的人吗？今早掌门还说寒寂仙君上次渡劫只渡了一半，让他尽快把未完的劫数渡过去，了却以前的因果，早日飞升呢。”
他继续道，“寒寂仙君是应该考虑飞升之事的大人物，哪能整日里想着这些宗门的事呢，要我说，掌门都不该打扰他。”
小弟子愤愤不平的声音越来越远，他们一致认为寒寂仙君应该以飞升为重，早日成为留仙门第二个飞升之人。
等声音彻底消失，殷念念坐在树上思考了很久。
怪不得谢厌会愿意违背他师傅的意思帮自己救殷离。
怪不得重逢以后他总是动作暧昧，言语不明。
怪不得他刚才说要自己三年。
原来又是渡劫。
也是，除了飞升，又有什么会让谢厌愿意背叛师傅呢。
殷念念勾了下唇角，最近困扰她的种种豁然开朗。
什么喜欢她，不愿意对她说谎？
谢厌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谎言。
不过是为了消除过去的因果，不得不挑选她为渡劫对象而已。
殷念念从树上跃下，本来拿不准的事情也确定下来。
这样也好。
谢厌有目的，所以他一定会帮自己救殷离。
而只要能救出殷离，她装装样子又有什么大不了？
或许她应该承认谢厌的优点。
薄情和算计是他永恒的武器。
这很好。
她就当自己演了一个话本子。
也算是一出好戏。
*
殷念念走走停停，一路回了寒寂峰。
她昨天是谢厌一路捧回来的，根本没看清寒寂峰外面的样子，这会心情还不错，她就有了好好看看的心思。
寒寂峰上灵力充盈，每一株灵草灵花都有各自的灵气。
她开始还抱着欣赏游玩的心思，但随着离中心越来越近，她的脚步也逐渐慢下来。
入目所见皆是蛇类喜欢的东西，殷念念想了想，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果然，谢厌的院落外面种了大片的葡萄藤。
殷念念动作一顿，随即讽刺的勾了下唇角。
修仙之人如此诡计多端，想借助她渡劫飞升，戏就做的够足。
若不是她提前知晓了谢厌的阴谋，倒还真会认为他对自己有几分上心。
殷念念推开房门，谢厌正倚在塌上不知道想什么。
他被推门声吸引过来，一双眼睛灼灼看向她。
殷念念几步走过去，隔着小桌坐在他另一侧，先是喝了口桌上早就斟好的茶，然后沉吟出声，“谢厌，我想过了。”
“我答应你。”
“如果你帮我救出踏雪峰所囚之人，我就陪你三年。”
谢厌眸光闪了闪。
殷念念接着道，“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手上的茶杯被放在桌子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我要你把蛇胆还给我。”
她曾经提过要谢厌还她蛇胆，那时候他回答不能。
可现在她有了足够的筹码。
谢厌想要飞升，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蛇胆与她斤斤计较。
殷念念猜得没错，她话音都还没落下，谢厌就一口答应。
“好。”他声音带着难得的轻快，“念念，我答应你。”
“等救出你想救的人，我就把蛇胆还给你。”
殷念念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干净利落。
看来就算是谢厌，能够达成目的也会喜形于色。
殷念念默不作声。
谢厌眉眼轻松，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腿，温声道，“念念，到这来。”
殷念念看着他定好的位置犹豫了下，但一想到自己还要靠他救出殷离，也没再多纠结。
她就当谢厌是棵凡间的白菜，被个白菜抱上一抱，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一脸无所谓的走过去，直直往谢厌腿上一坐，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试图把谢厌的腿坐出个好歹，若是能坐折，那就再好不过了。
显然仙君的身体不比凡人，没那么容易坐出个好歹，谢厌不但什么事都没有，还颇为好心情的环上她的腰，将她往上托了托 ，叮嘱道，“别摔着。”
殷念念沉默了会，到底没忍住，她眉头微蹙，问，“谢厌，你几时学的这么肉麻了？”
就算是为了渡劫，这牺牲也太大了，她不适应地动了动，谢厌的手反而加大了力道。
“你不在这些年，也看了些话本，学了些你会喜欢的话。”
那你看得准保不是什么正经话本。
殷念念又别扭的动了下。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适应现在的情况，就当谢厌是棵成了精的大白菜，可现在白菜多了嘴，她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殷念念道，“谢厌，你不要总跟我这样说话，也不要动不动就又搂又抱，你是凡间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吗？”
她在凡间是见过那些个登徒子的，谢厌除了脸好看些，行为跟他们没什么差别。
谢厌顿了顿，然后轻吻她的发梢。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让你喜欢我。”
喜欢？
这人真是步步为营，每句话都带着自己的目的性。
让自己喜欢他，好让他成功渡劫吗？
想到这，殷念念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
谢厌当初便是下去渡情劫的吗？
既然如此，他必然有自己该走的命数，所以他当年是因为自己的介入才没飞成功，又在修真界待了百年吗？
殷念念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讽刺。
谢厌是她亲自挑选的渡劫对象，灵蛇一族渡情劫的，也不是个个没有好结果。
殷念念当年便以为她和谢厌也是特殊那一对，心心念念想着将谢厌带回蛇洞。
现在想来，她从没想过当年逃回蛇洞后，谢厌那一世到底是如何过的。
是不是因为她，谢厌才只能半步飞升？
她有心问问谢厌，但到底没开口。
谢厌如何，与她有甚关系？无论当初怎样，自己从未对不起他，甚至两次三番救过他的命。
她也说过，如果他能从噬梦妖手下存活，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
她向来说到做到。
不过谢厌欠她一个蛇胆，还有两条命。
所以自己就算救了殷离，拿回蛇胆，回了蛇洞再也不出来，也算是为谢厌了却因果了吧。
毕竟他们之间若真的算起来，也不过两条命。
她不喜欢谢厌抱她，不喜欢谢厌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她正想推开谢厌，离开他的怀抱，谢厌的声音低低传过来。
“念念，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和你相处的方式--”
“那你教我怎么和你相处好不好？”
“用你喜欢的方式。”
她喜欢的方式？
这还能她喜欢什么方式，就用什么方式相处吗？还能让她选择的吗？又不是傀儡人，自己做什么设定，就能表现出怎样的性格来。
殷念念无语道，“谢厌，你这些年受什么刺激了？”
脑袋里病得不轻的样子。
她又想起来好像每次看见谢厌，他都很闲，殷念念好奇，“谢厌，你怎么这样闲，你不用修行吗？”
“我一直在修行。”
殷念念颇为无语的瞥了瞥锢在腰上的手，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就是这样修行的？
不知道的我会以为你改修了合欢道。
谢厌跟她解释，“修为踏入飞升之境，便不用入寻常修士一般修行，我坐在这，灵力自会纷涌而来。”
殷念念明白了。
他的意思就是说，现在人家根本不用修炼，灵气就会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上钻。
怪不得踏雪峰和寒寂峰上灵气这么浓郁，她还以为是沈轲和谢厌修为高，留仙门将灵力最好的两座峰给了他们。
弄了半天原来本末倒置了。
不是因为山峰灵力充沛所以分给他们，而是他们住在这所以灵力充沛。
殷念念此刻看谢厌越发不顺眼。
她承认，她嫉妒了。
原来修为踏入飞升修炼变成了这么容易的事，你不想修炼，灵力都会争抢着向你而来。
她使劲推谢厌环在腰上的手，推不动，于是她灵力一转，重新变成了一条赤蛇摊在谢厌身上，将嫉妒表现的明明白白。
谢厌怀中一空，低头看不情不愿赖在膝头的小蛇。
他抬手戳了戳小蛇蔫蔫垂着的脑袋。
“这就生气了？”
“念念以后也会有这样的修为。”
殷念念懒得理他。
她想要修到谢厌如今的修为，首先要把蛇胆拿回来。
而且她现在灵力虽然恢复不少，但是离巅峰状态还差很远。
她想了想，决定先恢复灵气。
“谢厌。”她琢磨着开口，“你那葡萄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