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师徒二人一路北上,沿路打听消息,这天下午,乌云渐起,漆木山一拉缰绳,“要下大雨了,我们往前面找找看,有没有能避雨的地方。”

    二人算是幸运,前脚找到个破庙,后脚大雨就下来了。

    李相夷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抖抖衣袖上的水渍,“师父,下个镇子还有多远?”

    “应该快了,不过这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停不了。夜路不安全,估计晚上咱们得在这里歇一晚了。”

    他们退进庙里,李相夷抬眼打量了几眼,虽然叫破庙,但地方还算大,只是有些陈旧。两边堆着稻草,中间的观音像保存完好,供台上竟还放着一小束野花和几颗野枣。

    李相夷眼尖,发现墙角睡了一个老乞丐。

    他愣了愣,方才进庙里来,他竟没有发现这里面还有人。刚想开口,就听到外边响起一阵脚步,像是有人来了。

    他回首看去,一个瘦小的身影冒着大雨跑了进来。

    是个小乞儿。

    他跑的速度很快,可刚上台阶就发现来了新人,一下如同惊弓之鸟又窜回了雨里。他脸上缠了块布,看人时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湿漉漉的。

    李相夷看向漆木山,却见师父已经朝小乞儿招手了。

    那乞儿踟蹰了一下,还是进到庙里。

    就这一会儿,他身上全湿了。

    李相夷感觉到他的不自在,往边上移了移,让出一条道,那孩子看了他一眼,又马上蹿到了角落,伸手去推角落里的老乞丐。

    老乞丐动作迟缓的转身,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然后摸了摸孩他身上的衣服,皱了眉头,嘴里咿呀两声。

    小乞儿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油纸隔水又包的妥帖,没有沾湿分毫。里面是一个烧饼,他也不说话,只把烧饼往老乞丐嘴里送。

    李相夷这才发现,老乞丐双目失明,口不能言。

    是对苦难的爷孙。

    他不再看他们,跟着漆木山来到另一边,捡了干净的草堆坐下休息。

    耳边听到那边俩爷孙时不时咿呀两声,李相夷拿出包袱里的糕点,吃的有些索然无味。

    漆木山看出来了,却没说。

    过了一会儿,雨还在下,李相夷感觉到对面小孩儿起身了。他偷偷看过去,发现他在抱柴,估计是要烧火堆。

    也是,他淋了一身,总要烘干。

    天色渐暗,雨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李相夷悄声问师父,“师父,要不我们也点个火堆?”

    “你去借火。”漆木山眼也不睁,传音道。

    “我借就我借。”

    他起身向对面走去,刚一走进,就看到那乞儿惊惶抬头,匆匆把脸上的布巾戴上。

    李相夷有些尴尬,“那个,能借些木柴烧火吗?”

    乞儿看了眼老乞丐,又看向李相夷,点点头,从身后扒拉了几根木柴,站了起来。老乞丐动了动,他蹲下身,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老乞丐这才安静躺好,乞儿抱着柴站起来。

    原来这老乞丐,耳朵也聋了。

    李相夷从火堆里挑了根烧的正好的柴火,跟在他身后。

    烧了火,李相夷朝他道谢,乞儿低着头,点了两下就往回走,只是走到一半,忽然又转头来看,正好被李相夷抓住。目光相对,他慌张地低头往回走。

    李相夷直觉有什么一闪而过,却被漆木山打断思绪,“过去些,漏雨了。”

    李相夷往边上靠了靠,盯着火堆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一夜就在淅沥的雨声中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天放晴。

    李相夷醒来时,漆木山已经在喂好马了。那爷孙俩还在睡。

    “后院有水井,可以洗脸。等你洗完,我们就走。”

    李相夷照做。

    等到收拾包袱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把昨晚剩下的糕点放在供台上。

    漆木山出门时瞧见了,却当做没看见,拎了行李就走。

    李相夷离开时往那边的稻草堆上看了一眼,小乞儿已经醒了,他脸上还是戴着那个破布,怔怔的看着他,发现他的视线后,垂下了眼帘。

    直到到了镇里,李相夷还回想着那个眼神。

    “吃饭。”漆木山敲敲桌子,“吃了再去洗个澡,你快臭死了。”

    李相夷回过神,扒拉了几口饭。然后凑近自己对衣服闻了闻,马上皱起了脸。

    “师父,你先吃,我得赶紧去洗个澡。”

    漆木山瞪他,“吃了再洗。”

    迫于淫·威·,他只能快速的干完这一顿。

    直到换好衣服要休息时,李相夷脑中忽然一炸。他猛的冲出去,推开漆木山的房门,“师父!”

    漆木山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了半天,怒道,“你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那个小乞丐!会不会是期颐!”他虽然是问,但语气却肯定。

    漆木山一愣,皱眉,“你确定?”

    “我,我就是觉得她的眼睛很熟悉,她昨天一直遮着脸,后来我去借柴火,她遮的匆忙,我总觉得——”

    “那就回去看看。”漆木山道,“总不能就这么错过。”

    “若是……”李相夷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漆木山起身,“若真是期颐,那就把她带回去”

    “可是师父,若真是她。”李相夷说的很慢。

    “那她该有多苦。”

    漆木山沉默,最后只能叹气,“回去看看吧。”

    再回破庙,李相夷还未靠近庙就拉住了缰绳。

    庙门口躺着一个人,也许是一具尸体。

    漆木山飞速下马,几步上前,探了那人气息。“死了。”

    师徒对视一眼,赶紧往庙里冲。

    李相夷一眼就看到了老乞丐的尸体。

    摘掉了面巾的乞儿听到声音抬头,眼神空洞。

    “期颐!”漆木山对上那张脸,瞬间认出了人。

    程期颐眨了眨眼睛,好似没反应过来,而后眼神聚焦在了漆木山的脸上,她张张嘴,推了推老乞丐的尸体,低低的喊了声,“爷爷。”

    李相夷朝她走了几步,蹲在老乞丐身边。只需一眼,他就知道,老乞丐气息已绝。

    “这是,怎么回事?”

    期颐低下头,眼泪落在了老乞丐的身上。

    漆木山上前,“好孩子,和伯伯说说,发生了什么?”

    期颐抬起头,伸手指向门口,“寻仇。”

    漆木山眉头一拧,仔细打量起了老乞丐。

    “师父,他有六指!”

    面容枯槁,头发花白,漆木山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乞丐,如今经徒弟一提醒,他才惊觉,“是他!六指神偷风无疾!”

    “他不是失踪了吗?”李相夷倒是听过风无疾的名字。听闻此人轻功绝顶,曾闯入大内偷得皇帝珍藏的一坛美酒“美人膝”后全身而退,从此扬名江湖。

    听闻此人心善,每年的除夕夜,会在玉京的贫民窟里,找到穷苦百姓,然后在他们的家里放上一两银子,供他们新年用。

    只是三年前,他忽然消失,江湖人都以为他死了。

    “是碧茶之毒。”漆木山指尖挑开风无疾的领口,脸色十分难看,“毒入肺腑,内息全无,无药可救。期颐,你可知道他何时中毒?”

    程期颐摇头。

    漆木山又问,“那你知道为何有人寻仇?”

    期颐沉默,垂下眼帘。

    “是门外之人,杀了他?”漆木山换了种问法。

    她迟疑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相夷又问,“那是怎么回事?”

    期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师徒二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还是漆木山道,“那我们先将风无疾下葬吧。”

    期颐抬头看他。

    “他总不能曝尸荒野。”

    期颐沉默了许久,还是点头答应了。

    “相夷去镇里买副棺椁。”漆木山掏出一粒碎银给李相夷。期颐伸手,将银子推回去。

    “怎么了?”

    “有棺木。”

    风无疾早早给自己备下了棺木,就藏在后院马厩的茅草堆里。

    帮着期颐把风无疾下葬后,漆木山拍了拍李相夷,传音道,“去安慰一下。”

    “我不知道说什么——啊!”

    他一声惨叫,吓了期颐一跳。

    “那个,就,节哀。”他眼神飘忽。

    期颐垂眸。

    “那,那个,你以后,要不要跟我回云隐山?”

    见期颐惊讶,他赶紧道,“我和师父下山就直奔你家去找你,可是……”他隐下程宅中的事,“我们发现你失踪了,这才北上沿路寻你和程醉的。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回云隐山,或者你跟着我们去找程醉。”

    期颐盯着他看了半晌,垂眸,摇头。

    “不用找了。”她说。

    她听闻弟弟被送人了,第一时间跟着找过去。虽然过程并不美好,但她亲眼见着那家人抱着弟弟温柔的安抚,还他改了个名字,他现在有人疼,比之前在程府过的好,比跟着她也要好。

    李相夷迟疑。

    期颐低头。

    漆木山叹气,“当初你父亲与我也是故友,如今我找到你,自是不能让你流落街头,当个乞儿。你还是随我回去吧。”

    期颐沉默。

    “你若是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你这样一直不说话,我们也很难办。”

    “碧茶之毒是什么?”

    “碧茶之毒乃是天下最恶毒的散功药物,不仅散人功力,而且药力伤脑,重则令人癫狂而死。”

    “爷爷是江湖人?”

    “是。”

    “寻仇的也是?”

    “也是。”

    “杀我父母的,也是?”

    “是。”

    “那你们呢?”

    漆木山沉默,他知道了这孩子的心结。

    “我虽是江湖人,但如果你跟我回去,你可隐居云隐山,不入江湖,一辈子当个普通人。”

    程期颐看向他。

    漆木山眼神清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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