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七月扬州北城  大火

    火是在半夜起的,大家都睡得深沉。不知道哪一家人的屋子里冒了火星,近日来日头正晒,大家囤了好些柴火稻草,就这么被点着了。都说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北城本就是平民窟,住的人多,直到半夜浓烟四起,打更人寻来时才发现。

    李相夷带着人赶到时,期颐正冒着火冲进一间屋子,巡着哭声抱了一个襁褓出来。

    屋檐砸下,他想也不想的踏着婆娑步要冲过去。却见她足尖一点,翩跹躲过。

    “鹊别枝。”他认出这个轻功。

    期颐抬头看到他,只是惊讶一瞬,便把手里的襁褓塞到了已经涌上来的年轻女人手里。

    “那里面还有个小姑娘,李相夷,我轻功不好,你去救她!”她右手一指,绝不废话。

    “这条街后头的火太大,更进去就救不了了,得抓紧把前面的人救出来!”

    现在确实不是闲聊的时候,李相夷侧身挥手,“救人!”

    “是!”

    大火到了晨曦将出的时候方灭,到处一片焦臭,偶尔还有哪处残留的明火窜出,也被巡视的众人浇灭。李相夷一身白衣早已脏乱一片。平日里他尚有内力弹开尘土,但今晚见此惨案,他只想再多救一人,也顾不上打理自己。

    游目四周,虽然耳边仍是一片哀哀哭声,但道路两旁挨挨挤挤的扎着帐篷,有统一服饰的弟子捧着一盆盆热气腾腾的食物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分发着。草药的味道从街道的另一头飘过来,同时也有蒙着白布的担架被抬出。

    “医馆里已住不下,”官府派来的人员刚刚歇下,见李相夷过来,顺手递过去一张干净布巾。“程姑娘让我们腾出一块地安置他们,季少侠也已去调派人手和草药,县令派了人去敲各个医馆的门了。实在是辛苦各位了。”

    李相夷摇头,江白鹑接过口风和那位县官商量接下去的事宜。

    “昨晚邻近人家都过来帮忙救火,也是运气不好,昨晚风大,连着边上街坊都烧了大半个。好在后来友邻忙着转运财物,但还是有些奸邪之徒趁机哄抢。”县官叹气,“我等人手不足,还是程姑娘将一个夺人钱财的小贼打断腿挂在了树上以做警戒,这才让局势平复下来。”

    “挂在树上?”李相夷错愕。

    “哝,就那棵树。”

    众人随着县官的手看去,就见一棵琼花树上确实挂了一个人。

    “程姑娘呢?”

    “估计在救人吧。”

    李相夷将布巾还回去,“我去看看。”

    期颐并不擅长救治烫伤烧伤,但做些处理,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已经有大夫陆续赶来,她给一个小姑娘上完药,从怀里掏出一颗糖,“乖,吃了糖,就不痛了。”

    说完,她站了起来。许是一个晚上都精神紧绷,她站的不稳,差点往后倒。

    “小心。”李相夷一步向前,将她护住,“累了?”

    见是他,期颐也不硬撑着,有些虚弱的点头。

    昨晚她救了半夜的人,后来又和季少冲、官府的人一起统筹事宜,知道医馆人手不够,她又赶过来帮忙,现在是真的累的不行。

    “我扶你去歇一歇。”

    “还有人……”

    “大夫已经陆续赶到了。”李相夷不赞同,“季师兄走了,你要是再累倒了,这边谁来看顾?”

    这话不假,期颐也就没再坚持。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见二人走远了,扯着娘亲的袖子小声道,“娘,姐姐真好看。”

    李相夷扶着她到一片空地坐着,自己又去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和吃食。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期颐靠着墙睡着了。

    她确实是好看。

    行医时常戴着的面纱已经在救人时丢了,虽然脸上都是灰,身上还沾了血迹,但她还是好看的。

    李相夷将东西放在一边,拿着帕子帮她擦脸。

    她眉毛一皱,睁开了眼睛。

    李相夷一直觉得,期颐的眼睛是最漂亮的。

    小时候她不爱说话,但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开心就笑,伤心就哭,总能让人从中窥探到情绪。后来家中遭逢巨变,她的眼睛虽然常常低垂,但依旧清澈如初。

    “醒了?吃点东西。”他收回手,递上了水。

    两人吃了点东西,靠着断墙休息了一会儿,李相夷刚想和期颐说些什么,就见她头一点一点,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他低头一笑,伸手扶住了期颐的下巴,将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只是,这觉终究睡不了多久。

    没一会儿,乔婉娩带着人来了。

    “县衙那边来人了,大夫们也来齐了。”她的目光停留在李相夷肩上,一瞬便收回。“我们要回去吗?”

    “回吧。”李相夷点头,后头的事就交给官府了,他们留下些人手就行。

    他喊醒了期颐,问她走不走。

    期颐也是要回的,五师兄带了医庐的人来了,她就不需要一直守在这里了。

    如此忙碌了半个月,才差不多事了,期颐人却瘦了一圈。

    “虽然瘦了,但却长开了。”四师姐刚从大同府回来,看到期颐,怜惜的摸摸她越来越小的脸。“小七现在开始要多吃点,长高点。”

    “还要开始多打扮些。”六师姐道,“瞧你房里,都没多少首饰。”

    “就是,天天素面朝天,一条发带解决。也就你人长得好看,才能这么折腾。”

    两位师姐慈母心泛滥,期颐承受不住,想要抱头逃窜。但却被一身绫罗的四师姐揪住,“走,师姐带你去逛街买首饰。”

    “四师姐,真不用,我要首饰,那金玉楼就能给,我就是不爱戴。”她赶紧拒绝。

    六师姐却不答应,她生的婀娜风流,也舍得打扮自己,“小姑娘家家的,多打扮才好看。今天师姐请客,小七你不用担心。”

    这么半推半就的,两个师姐把人给带到了店里。

    扬州城本就富庶,金银玉器一条街,两位师姐买的高兴,就苦了期颐被当做布偶娃娃一般被折腾。先是胭脂唇膏,绫罗新裳,再是簪钗环佩,手镯耳坠。短短一个时辰,她已经配了三套头面了。

    “师姐师姐,够了够了。”眼瞧着四师姐还要再逛,期颐赶紧拒绝。

    “哎呀,我给自己买,你就来看看嘛。”

    期颐叹气,可是这话,已经不下五遍了,每次都是她在试。

    拦不住,真的拦不住。

    可三人一进楼里,打眼就看见李相夷。

    “咦?相夷师弟?”

    “二位师姐。”李相夷回头,和两人见礼,看到期颐时,倒是仔仔细细的把她从头打量到脚。

    四师姐和六师姐换了个眼神,玩笑道,“是不是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今日期颐本来戴了条水红的面纱,但试妆的时候被六师姐没收了。李相夷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是有些不一样。”

    “比平日如何?”

    “自然是好看的。”

    “瞧吧,连李门主都说,你平日里不好看。”

    “?”李相夷怀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别急别急,阿水逗你的。”四师姐笑,“只是小七平日里太素了些,我们带她出来添置一些。”

    “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相夷还未答,掌柜的就带着伙计捧着几个盒子过来,“李门主,我们店里最好的首饰都在这了。之前肖大侠来了一趟,买走了一套红宝石蝶恋花的头面。所以有些不太合适的,老朽就没取,不过若是生辰礼,老朽还是推荐这支点翠的福寿钗。”

    场面一静。

    “小七生日,不是在九月吗?”四师姐问。

    “那肯定不是小七了。”六师姐打了个圆场,“不知是谁的生辰?”

    李相夷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自在。“过几日就是阿娩的生辰。”

    “原来是乔姑娘。”四师姐笑,“说起来,小七今年也到了及笄之年,师姐还没给你选好贺礼呢,不如就趁今日,师姐给你挑个好的。”

    李相夷看看期颐,又看看掌柜的,有些不知所措。

    期颐倒是没说什么,“你还要买吗?我也想看看这里的首饰。”

    掌柜的倒有眼色,赶紧请几位入座,一字摆开了盒子。

    到最后,四师姐挑了一支凤凰衔珠钗,六师姐挑了一块碧玉佩,期颐挑了一只白玉簪,倒是来买礼物的李相夷什么也没带。

    中途还找了个理由走了。

    两位师姐看着期颐的神情,又瞧不出什么,只能使眼色。

    期颐付了银钱,转头借口自己累了,两人再不敢多说,之道让她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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