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林婧，在吴霏走后，就收到了陆知州的消息。他说最近要来C市一段时间，熟悉一下这边的工作氛围。

    两个人一来二去又聊到了陆知衡，当然是陆知州先提的，林婧不可能会主动去聊这些看起来能把她和陆知州联系起来的人物。

    但陆知州既然提了，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接着就说到了他想来看看这个好久没见的弟弟。说实话，陆知州的目的太过明显，因为这些话根本没必要同她讲。陆知州想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是他却总是欲盖弥彰地在林婧面前解释，反而显得他目的不纯。

    两天后，陆知州就到达了县城，并且约林婧出去吃饭，林婧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就算她拒绝，陆知州也总能找到其他的正当理由让两个人得以见面。况且对林婧来说，她只吧陆知州当作一个普通朋友，而不是其他的任何身份，所以吃个饭算不上什么大事。

    陆知州定的餐厅就在林婧家门口，距离林婧家不过百米的路程，是个在附近有些出名的苍蝇馆子。对于陆知州这个选择，林婧有些差异，他是出了名的爱干净，连饭馆都很少去，更不用说苍蝇馆子。

    但这些都是林婧对十年前的陆知州的记忆，人是会变的，林婧比谁都懂得这句话。

    到餐厅的时候，林婧看到陆知州正在擦拭着方形桌上的油渍，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和被油气熏得发黑的餐厅实在有些不匹配，有些滑稽，特别是坐在他旁边的大哥一脸差异地看着陆知州的时候，林婧忍不住笑了。

    看来时间没有带走陆知州的洁癖，他甚至拿出了酒精片想要继续擦拭桌子。眼看陆知州就要开始擦椅子了，林婧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别擦了。”

    陆知州见林婧到了，收起了纸巾，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林婧，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一样。听见林婧的话，陆知州连忙解释：“我就是觉得……”

    陆知州本来是想解释，但他却又解释不出来，毕竟他的确是觉得这里有点脏。

    林婧无奈地笑了，说道：“我知道了，咱们走吧。”

    见林婧并没有生气，陆知州安了心，可对于林婧说的要走，他却有些犹豫，他是在附近打听过，才找到这家馆子的。林婧以前也喜欢去一些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饭店吃饭，这也是他选择这里的主要原因。

    没等陆知州思考结束，林婧就转身向外走去，陆知州连忙提着包跟上。林婧知道陆知州有点轴，所以才故意先走两步，不然他不会轻易出来。

    从饭店里出来之后，林婧才解释道：“那家店换厨子了，现在没那么好吃了。”

    那只是个借口，没以前好吃了，但还是很好吃，林婧不会说后半句话，她不是一个能够从牺牲式的付出中得到感动的人，她会主动掐灭这种付出，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

    陆知州听完点点头，有点劫后余生的意思，看着他的表情，林婧直接说道：“陆知州，你没必要为了我去忍受你不想做的事情。”

    听到林婧这样说，陆知州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勾出一个笑容，转移话题道：“咱们去哪儿吃饭？”

    林婧知道陆知州听懂了，所以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回复道：“前面有家麦当劳，你不介意吧？”

    虽然陆知州有洁癖，但他显然对食物的营养程度没多大要求，林婧不可能请他去家里吃饭，吃个快餐看起来是个挺好的选择。

    “啊？”

    陆知州对林婧的提议有些差异，但还是跟着林婧走了。

    到了麦当劳，林婧熟练地点了餐，陆知州也要了份跟林婧一样的套餐。当林婧拿出汉堡开始吃起来的时候，陆知州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最后是请你吃这个。”

    林婧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根本没多在乎跟陆知州一起吃什么，甚至并不想赴约。但她以前的确挺喜欢吃麦当劳的，后来跟季禾阳在一起之后就不怎么吃了，毕竟那可是运动员眼里的热量炸弹，更遑论对季禾阳这种顶级自律的运动员。

    当林婧再次想到季禾阳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他了，这是一种刻意的锻炼，林婧很擅长做这个。

    所以季禾阳的记忆理所当然地在林婧脑海里开始褪色，她总是擅长覆盖一些记忆，就像曾经覆盖和陆知州在一起的记忆一样。过不了多久，季禾阳就会变得和陆知州一样，成为在林婧回忆里掀不起任何风浪的人。

    陆知州找了个话题：“听说吴霏来找你了？”

    “就来吃了一顿饭。”

    “谢谢你照顾她了。”

    “没事。”

    林婧语气和善地回复了陆知州的所有话题，但却依旧显出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底色，林婧觉得这样似乎并不太好，于是主动挑起了话题：“怎么去C大了？”

    陆知州没有马上回答林婧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觉得有些累了。”

    林婧有点差异，原来看起来无所不能的陆知州也有说累的时候，但她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因为看起来陆知州是真的遇到了一点麻烦。

    “怎么了？”

    陆知州又没说话，于是林婧抬头看他，却看见后者也正在看她，林婧注意到他面色有些不太好，他看起来却是异乎寻常的疲惫。

    没等林婧继续问下去，陆知州就开口道：“我有个朋友，最近自杀了。”

    林婧皱眉，林婧见过不少陆知州的朋友，那些人的面孔在林婧的脑海里闪过，她觉得不论是谁的离开，都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

    但陆知州话锋一转：“但没有成功，被抢救回来了。”

    林婧松了一口气，陆知州又继续道：“当我看着他的妻子和女儿站在病房门外失声痛哭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愧疚。”

    林婧不解：“你愧疚什么？”

    按照林婧对陆知州的了解，他不可能做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情。

    陆知州苦笑：“为我取得的一切感到愧疚，也为横亘在我心底的所有偏见和傲慢愧疚。”

    林婧愣住了，她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够从陆知州的嘴里，听到他承认这些实在负面的评价。很久以前，林婧就看出了看似平和的陆知州底下蕴含着多少的傲慢。

    大学时期，面对对他略有恶意的王子凡，他却总是非常包容，甚至对他多有赞赏。

    “他很不容易，家里限制了他的发展而已，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有时候，路走得有些偏了。”

    当时年少的就那样林婧看着陆知州，那时候她就隐约感到这些话里流露出的让她感到愤怒的弦外之音，直到后来，她才想清楚原因。

    陆知州身上有种深层的傲慢，他称赞王子凡，不是因为他的才华，而是因为他“很不容易”，他比谁都清楚，王子凡一辈子也没办法达到和自己相匹配的成就。

    更令人感到无奈的是，他总是惯于用他的道德、用他的人生经历去要求别人，这是不公平的。王子凡家境贫寒，他和陆知州从来就不是站在同一条线上比赛的，为了做出成就，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很多时候，走偏路是他唯一的选择。

    陆知州在做出这种评价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上位者的姿态里了。林婧能够预想道，陆知州看到她写的那些东西时的看法也一样如此。

    所以林婧羞于相陆知州展示自己的作品，她天然地在陆知州的面前保持着谦逊，但她又同时反感于陆知州那种傲慢。于是她只能和自己反复周旋，直到最后两个人一拍两散，她也没能够从那种自卑中走出来。

    一开始，是林婧主动跨进了陆知州的改造之中，到后来，最厌恶这些改造的，也是她。她意识到自己从陆知州那里得到知识和上流的圈层的同时，也习得了那些令她自己感到恶心的傲慢与偏见。

    看着陆知州痛苦的样子，林婧无法说出“这不是你的错”这句话，于是她只能抛出一个问题：“是孙英杰吗？”

    看着陆知州惊诧的表情，林婧知道自己猜对了。那天孙英杰来接赵倩的时候，林婧看到他手上绑了纱布，他采取了一种略显血腥的方式来结束他的生命。

    “被救回来之后，他退学了，并且被确证为重度抑郁。赵倩也从A大辞职，两个人准备去T市生活了。吴瑛教授虽然不满，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这些事情，远离是非之地的林婧是很难接触到的，吴瑛教授肯定也不想让这些事情被宣扬出去，所以陆知州才会抹去姓名说起这段故事。

    没想到林婧前几天刚刚见过孙英杰和赵倩，竟然碰巧猜到了一切，陆知州也就没了遮掩的理由。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能够真正地体谅英杰的痛苦，跟他站在一起，而不是选择站在吴瑛教授的那一边督促他好好学习，是不是他就能过得快乐一点。”

    陆知州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意识到少年时那些过早被灌输的价值观念成为了一把刺向好友的利刃，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道伤口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