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法原本志得意满，自以为不会再有意外，这才在是否要炸毁地球时，稍微犹豫了那么片刻。
阿法斯号是当时阿瑞斯最顶尖的科技，他自信不会被三个毛头小子阻拦。而没有外敌的时候，思考的就要更多。
这次太急了。路法望着操作台，身后空空如也。
来时二十多个兄弟，走时竟然只剩他一个……
他的手悬空在蓄能的按钮上，一时迟疑。现在就加速离开的话，那三个小子追都追不上来，可地球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不清理掉，路法心里总是难以释怀。
他一晃神，突然想起了安迷修。
大概现在还能让他犹豫的，也就只有安迷修了。
再荒唐，那也是他亲生的儿子，是他的血脉。死在他的手上可以，为了地球人而死，未免更加耻辱。
路法犹豫片刻，收回了手。
算了，等回了阿瑞斯，把安迷修抓回去，他再秘密派一支部队来毁了这个破星球。
然而就是这样的犹豫，给了李昊天机会。三个人几乎是以毁灭自己的方式，将阿法斯号撞了下来。
不要命的打法。
但对路法来说，比起要命，阿法斯号坠毁更让他愤怒痛心。
——没了飞船，他要怎么回去？
再一次被关在曙光前的门外，路法几乎要疯魔了。他大概早就疯了，心头越恨，大脑越清晰，提起佩剑，直直刺向李昊天的胸口。
不重要了。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些地球人，必须死！
一个也不许留！
李昊天刚缓过气来，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这一剑只能以肉/身去挡。
剧痛隔着铠甲震颤心脏，李昊天踉跄着后退，眼前漆黑一片。
漆黑的世界渐渐变亮，视野中先闪出几个零星彩花，他的意识还没来得及恢复，就又中了一剑。
吴刚防御力高，情况还好些，但也只能勉强替他再挡住一剑。
路法冷笑：“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三个人彼此搀扶着，丝毫不惧。徐霆飞讥笑道：“你就算杀了我们，也回不去了。”
那就值了。
面临死亡，没有谁会不怕，但是能粉碎了路法毁灭地球的计划，这点恐惧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徐霆飞缓过气来，握住吴刚的手臂，小声说：“把我们的意能，都给小天吧。”
他们可以死在这里，但今天必须解决了路法。
吴刚点点头，手臂搭在李昊天的肩膀上，两人一左一右，试图榨干自己最后一丝意能。
路法愤怒到了极致，哪里会给他们这么久的时间。他提起剑就要趁胜追击，突然手臂一重，后又一痛，佩剑被远远打飞了出去。
他侧过头，只见修罗铠甲鲜红的目镜正闪烁着亮光，犹如复仇的火焰。
他们两人心中同样都有复仇的火焰。
炎帝嗤笑一声，声音难掩虚弱：“你输了，路法。”
虽然身体逐渐衰弱至濒死，但炎帝还是十分愉悦。既然无法改变结局，那看老对手算盘落空，小命不保，不是更让人痛快吗？
炎帝道：“你就在这遥远的星球，做个被遗忘的老鼠吧。”
路法暴怒：“闭嘴！你找死！”
炎帝大笑着张开手，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意能支撑铠甲了，修罗铠甲随着他的动作解体。他眼神戏谑，看着路法抬手将佩剑引回来，一动不动，做好了在最后关头拉着路法同归于尽的准备。
眼前突然卷过一阵风，炎帝微微一愣，只见李昊天挡在他面前，火刑天烈剑横在胸前，但似乎并不止于此。剑身散发着火红色的光，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李昊天手上捏了一张卡，插进剑柄处，随后双手握剑，缓慢下垂，整个人似乎都被烈火包围。
炎帝微微一怔，眼睛睁大了一些，喃喃道：“竟然还真让他召唤出来了……战神烈火剑？”
路法一怔，不自觉后退几步：“这是什么！？”
李昊天往前一步，想说些什么，身体的剧痛提醒他时间紧迫。他喘了口气，只是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路法感受到那烈火中庞大的压迫感，纯粹到极致的正气，甚至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法则”。他未战先惧，那口气骤然就散了不少。
慌乱间，路法下意识摸到腰间，想用庚伮金刚杵抵挡一二。但他突然想起什么，手一转，又拿出一个大约是菱形的晶蓝色物体。
路法冷声道：“你可以试试，你们地球的能晶有没有这么坚硬，能不能抵挡你的战神烈火剑。”
李昊天愕然，下意识收剑：“什么？”
路法也是这些天用各种人质威胁李昊天的时候意识到，这个心慈手软的人类是真的很好拿捏，更别提连接着他们整个星球兴衰的能晶。
果然，李昊天陷入了凝滞，路法这才又慢悠悠拿出庚伮金刚杵，他脚下是炎帝刚才掉落的修罗铠甲召唤器，只是现在谁也没有力气使用。
路法笑道：“这两个东西，总足够了。要是再不够，加上修罗铠甲呢？”
李昊天终于开口：“你已经回不去了，毁灭地球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吧？”
路法似笑非笑：“是没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拖着地球和我一起死呢？”
吴刚还没见过这么变态的，惊怒道：“你有病吧！”
路法低低笑了起来，他歪头看了一眼炎帝，轻叹：“我为正义而战的时候，你们几个小崽子，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我庇护无数星球千年，还不是被他们像个垃圾一样说丢就丢，你只管来！毁了你们地球的能晶，人类小鬼，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炎帝喘了口气，终于开口：“行了，少来那套，能晶根本就没那么脆弱，杀了你，它也不会坏。”
路法无所谓：“那你们就来试试。”
正如路法所想，没有人敢用能晶去赌。他大笑着，可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下一步了。
他已经断绝了回阿瑞斯的可能，杀了这些地球人吗？
这是他的耻辱，可已经不是一个王的耻辱了。
再纠缠下去，意义在哪呢？
他依旧憎恨地球和地球人，但那口提在胸口的气，不知何时已经散了。
人活着是需要指望的。
路法缓缓舒了一口气，刻意压低的声音逐渐疯狂，“好，好，就这样……今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
李昊天下意识挡住几个兄弟，略一抬头，只见天边火刑驹的影子越来越近，他微微一怔。
他们三个的穿梭艇，不是在刚才已经被炸毁了吗？
吴刚眼尖，也看到了：“诶那不是……？”
路法没有回头看，冷笑道：“拙劣的把戏，现在谁来也阻止不了我。”
炎帝本来一直在调整呼吸，就等着一击毙命，闻言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刑天？”
穿梭艇缓缓下降，停下，打开后，竟然又是一个刑天。
他身侧走上前的飞影转了一把疾影枪，对着路法的手按下扳机。转瞬间，能晶就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路法意识到不对要转过身的时候，已经中了一枪。他踉跄着后退，反应也很快，立刻弯腰抓起修罗铠甲。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驾驭这套铠甲，没有急着用，警惕地抬头盯着他们，犹豫片刻，问：“……皮尔派你们来的？”
“皮尔？”刑天一怔，笑着摇摇头：“先任皮尔王已经因为贪污罪下台了。”
这个消息是谁也没想到的，路法整个人彻底僵住，不敢置信地轻声问了句，“什么？”
刑天没有再接话，他身侧的飞影就道：“你滥用铠甲，掠夺能晶，摧毁星球，按律当罚。”
他们都没有明确称呼路法，但落在路法耳中，却是字字句句罪人。
他突然大笑起来，恨意翻涌，意能几乎实体化。修罗铠甲受到感召与他合体，这昙花一现的最强之气，大概除了铠甲自己本身，没人说得清是正是邪。
刑天后退半步，道：“你不是我们的对手，束手就擒吧。”
路法阴沉道：“毛头小子，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他咬牙切齿，恨得喉头都发苦：“他竟然下台了？没有死在我的手里，没有被我碎尸万段，他怎么敢……”
刑天心软些，叹息道：“即使没有你，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们将你就地处决，总好过来日上了军事法庭，最后一丝尊严也不剩。”
他说着温情的话，却已经召唤出了武器。
路法整个人放空，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看到他身后，匆匆赶来的幽冥军团。
……安迷修也来了吗？
空茫的大脑突然闪过几分清明，路法看着他们，像是看到了自己。这些年他一直都不愿卸甲，甲胄后的那张脸，连阿瑞斯最低贱的奴隶都不如。
皮尔……
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他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路法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他应该怪罪谁？地球人吗？
他侧过头，看见了眼神冷漠的炎帝。即使被毒素侵蚀到站都站不稳，这人还是一副高傲睥睨的模样，让人厌烦。
可他本也该是高傲从容，不可一世的。他本不惧怕死亡，怎么就像个老鼠一样活了这么些年？
那空茫到刺痛的恨意突然就落到了实处，路法握紧庚伮金刚杵，脑海中每一个闪过的面孔都让他感到憎恨，甚至是安迷修。
甚至是他。
“你们……背叛我，”路法突然开口，他抬起手，指向站在最前方、眼神有些错愕的安迷修：“从一开始，你们就不愿意听命于我，是吗？”
安迷修是被阿法斯号启动的震颤唤醒的，他带着安娜和赶来的乔奢费几人会和，漫无目的地寻找，没多久就似乎看到了流星，他知道小天成功了。
他无法分清那一刻弥漫在心头的情绪，然而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是对父亲走上一条绝路的苦涩和悲哀。
安迷修缓缓开口：“将军，我……”
路法道：“够了！千年前你就厌战，一直到了现在，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愿做。你不配做我的下属，我没有你这样只会拖后腿的下属！”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身上又隐约传来了麻痹的感觉，修罗铠甲对他产生了排斥。
他最后看了一眼安迷修，沉声道：“既然如此，你们都去死吧！”
李昊天毫不犹豫将徐霆飞和吴刚挡在身后，安迷修也被乔奢费和库忿斯带着战士们一左一右护在中央，但路法手中的修罗魔匕虽然指着他们，最终却落在了炎帝身上。
轰隆一声巨响，修罗铠甲掉在地上。
阿瑞斯毁灭术，大概是现在唯一能证明路法与家乡联系的术法。它短暂地将他们链接在一起，又这样炸开，将一切都卷入其中，毁灭得干干净净。
安迷修在那并不能称得上疾言厉色的斥责中意识到了什么，怔怔看着路法消失的地方，闭上了眼。
他挣开身边搀扶他的手，往前几步，单膝跪地。他行了一个最高级的军礼，谁也没听到他低声喃喃，念着的却是“父亲”。
库忿斯和乔奢费对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他身侧，低下头，也沉默着单膝跪下。
他们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幽冥魔，面容各有各的狰狞，但在他们纷纷俯身行礼时，却依稀能看见这支残军当年威风凛凛的禁卫军风采。
——送将军。
——送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