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大概也很“惊讶”，立刻就去找了路法，表情凝重地指天誓地道：“我绝对没有觊觎王位的意思，你相信我，我父亲已经落得那个下场，我连从军的资格都没有，更不会……”

    他说着没忍住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路法没什么表情，但还是伸手帮他拍了拍后背：“我知道。”

    皮尔苦笑：“我看他们是对我父亲不满，仍想要赶尽杀绝。我这样的体质，也只会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真是……欺人太甚。”

    路法终于有了反应，叹口气道：“你放心，先王对我有恩，我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拿你做靶子。”

    皮尔没说话，只是表情愈发迷茫惆怅，没再说话。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路法怀疑他了。

    当然，这并不是路法不够信任他。相反，如果不是皮尔跟随他这么久，他连来这里表明态度的机会都没有。

    伊诺死前说的话，到底还是在路法心里留下了痕迹。

    路法最信任的几个亲卫无非也就只有宿城、伊诺、皮尔这几个，也许可以加上资历不够的沙宾，现在两个人都没了，伊诺死前还指控路法身边有内奸，还能是谁？

    但路法也不愿意随便就怀疑兄弟，他们一起征战千年，早就将生死交付于对方，宿城的背叛已经让他大受打击，如果再有一个多年兄弟藏在深处等着将他拉下马，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其他兄弟。

    路法是坚决维护正义的一方，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多善良守序的人，这与他的性格有关。

    路法一直都是个果断坚决，掌控欲极强的人，骨子里也有些护短，虽然不大能看得出来，但对阿瑞斯和安迷修乃至于那些兄弟，都已经是他此生最多的偏爱了。

    他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都能朝着他喜欢的方向发展，安迷修强大到可以继承他的衣钵，阿瑞斯强大到整个银河系都无人能敌，他尽心护卫国家，四海升平，万民臣服。

    他所做的都是在维护他偏爱的一切，正如此刻他无视皮尔身上的疑点，只当不知道。

    也希望皮尔不要让他失望。

    ……

    而这一次，皮尔确实是没有亲自沾手。他吸取了教训，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暗中进行。

    积少成多，议院对于路法的作风早就已经有疑虑，皮尔千年如一日的对他们彬彬有礼，比起独断专行的路法不知道强了多少。

    就算不行，恶心路法一次也就够了。

    新王选举是大事，即便是从来只在军营里的战士们也听到了风声，路法半年来只回来过一次，连安迷修都只能远远看一眼，对于尚还年轻的孩子们多少有些让人惴惴不安。

    乔奢费对路法没太多感情，约了安迷修几次没回应只觉郁闷，少年活泼闲不住，他没发现路法和安迷修的关系，只以为安迷修被沉重的训练任务压得闷闷不乐，又嫌弃他没出息，又多少有点在意兄弟闷闷不乐，整日上蹿下跳吸引他的注意。

    乔奢费本来是不太愿意被路法安排好出路的，他自有少年天才的傲气，总觉得可以靠自己闯出一片天，不过如果是陪着安迷修，他又觉得没那么不愿意了。

    安迷修最近莫名沉闷得很，乔奢费想来想去，半夜趁没人去找他，果真逮到了一个失眠的安迷修。

    “……你这也太随性了点，”安迷修担心父亲，夜里睡不着，一回头看到窗户上坐了个人，吓了一跳：“要是让教官发现了，非得收拾你不可！”

    乔奢费不以为意，拎着酒瓶冲他晃了晃，“教官可喜欢我了，而且你只管放心，我的隐匿课程可是甩了第二名几条街去。”

    作为第二名的安迷修一时哭笑不得，赶紧把他拉下来，“那是你耍诈。”

    乔奢费往他怀里塞甜酒，眨眨眼，一派狡黠之色：“兵不厌诈。”

    他就觉得安迷修这小猫仔一样好骗又好欺负的，实在没出息，大大咧咧坐在安迷修床上，给主人差点挤下去。

    乔奢费往后一靠，小腿搭在台阶边缘，一手撑着床面，一手搭在膝盖上，歪头问：“来，跟我说说，又受什么委屈了？”

    安迷修道：“我能受什么委屈？”

    乔奢费一想也是：“你这人心偷着黑，不然也做不出往我被窝里放龙龟的事儿。”

    安迷修瞥他一眼：“你自己说的，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还怕龙龟咬屁股。”

    乔奢费失笑摇头，抬起手隔空指着他：“也就趁着年纪小，还敢放肆了。”

    安迷修一愣，却有些晃神：“是啊……”

    他一向聪慧，国内局势看的很清楚，议院是打定了主意要排挤路法，特地抬了皮尔和他们打擂台，且皮尔的名声一直都太好了，一时竟也能和路法不相上下。

    一个是敬重爱戴的父亲，一个是温柔宽容的叔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奢费不懂他突然的伤感，干脆跳下床，一勒他的脖子，道：“哥哥我特地从兰司星带了他们那的特产，陪我喝点？”

    安迷修皱眉：“你又偷跑出去，违反纪律。”

    乔奢费潇洒挥手，道：“管他那么多，人活着总是瞻前顾后的，还有什么时候是快乐的。不论教官罚不罚，痛快玩一场再说，何况教官还不一定能发现。”

    他低头，大拇指轻轻一挑，就将瓶盖掀开了，兴致勃勃往安迷修嘴边一递：“甜的，听有些前辈说喝了上头。”

    安迷修犹犹豫豫：“什么是上头？”

    乔奢费哎呀一声，直接给他怼嘴里了：“管他呢，先试试再说！”

    乔奢费的考虑很有道理，沙宾现在确实没空管他的事。

    他们这些身兼要职的官员将领，消息比初出茅庐的小孩子要灵通得多，沙宾已经听闻在那些文官的闹腾之下，王位基本已经确定属于皮尔了。

    就差一个推拉过后的名头了，武将在这上面到底不太能说得上话。

    ……战乱时战士们各个珍贵，但等到太平时，却是文官占上风。

    但路法被国内的破事烦透了心，懒得在和那群吐沫横飞的老古董瞎扯，便提前回了军队。等他回来一看，当场抓获两只喝多了晕晕乎乎的小猫仔。

    两孩子确实还只是个孩子，安迷修即便过了幼崽期，也还没到阿瑞斯人的全盛年龄，个头只勉强到路法肩膀处，在路法眼里就只是个孩子。

    路法平时对人对己都极为严格，他甚至不知道乔奢费手中的是什么玩意，还是沙宾科普说那是酒，饮料一样的东西，喝了会麻痹神经大脑。

    “……”

    安迷修和乔奢费蔫头耷脑地半跪在他下首，一句话也不敢说。

    路法问：“你们两个，谁的主意？”

    乔奢费立刻出声：“是属下，上将恕罪。”

    路法问：“还有吗？”

    乔奢费愣了一下，摇头：“没、没了？”

    路法叹口气，瞥他一眼：“半年内训练任务翻倍，下不为例。安迷修十倍，一会留下，待会去沙宾那领罚。”

    乔奢费吓得差点直接跳起来：“上将！酒是属下买的，也是属下硬拉着安迷修喝的，为何……”

    路法挥挥手，“你只管去，他的错处不在于此。”

    等乔奢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大厅里就只剩晕晕乎乎还没回过神的安迷修，路法缓缓开口：“现在清醒了？”

    安迷修在无人时并不和他生分，抬头乖巧道：“父亲，您生气了？”

    路法扶额，头疼欲裂，良久，才缓慢道：“我确实在议院那受了点气，但不是用你撒气。”

    安迷修甩甩头，这下彻底清醒了，站起身来凑到他身边给他倒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父亲不要生气。”

    路法瞥他一眼，接过水杯，道：“知道你今天错在哪吗？”

    安迷修想了想：“属下不该和乔奢费一起喝酒，无视军纪，父亲罚我是应该的。”

    路法指指那片空地：“跪那去。”

    安迷修乖乖跪回去，脊背挺直，目光清明，抬头认真等待路法的话。

    路法道：“我听过酒这东西，是有些星球的生物做来麻痹自己的，但你要记住，人必须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因为贪恋那点口腹之欲稀里糊涂，迟早坏事。”

    安迷修低头应声：“是。”

    路法道：“这是你比乔奢费多十倍的理由。你是我的儿子，将来也只会是他的上级，你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他却不必，你生来比他高贵，就必须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我希望你担得起这份责任。”

    安迷修认认真真听完，“是。”

    路法迟疑片刻，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否正确，说到底他也只是第一次做父亲，不知该存多少父子温情，又该有多严厉，才能将儿子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但最后路法还是道：“你要去领罚的理由……安迷修，我问你，那东西你喝了没有？”

    安迷修抬头，道：“属下喝了。”

    路法点头，“那我问你们两个的时候，为什么不站出来？”

    安迷修一愣，磕磕巴巴道：“上将问的是、是谁的主意……”

    路法闭了闭眼，平静道：“你要明白，既然享受了，好处已经拿到了，无论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你都该和他一起承担。这是我体罚你的原因，你要疼在身上，才知道他们不仅是你的下级，更是你的兄弟。身为上级，你该担起责任；身为兄弟，你该与他同甘共苦，绝没有他拿了好处与你同甘，你却不敢承认错误与他共苦的道理，明白吗？”

    安迷修恍然，立刻低头行礼认错，“属下明白了！属下甘愿受罚！”

    路法定定看了他一会，笑了：“去吧，好孩子，我相信你。”

    安迷修起身，恭敬告退。

    路法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说服自己，“既然如此……我也该担起我的责任。”

    原本默认属于自己的王位因为党争给了皮尔，他是真的很不甘心。如果是公平竞争也就罢了，只是因为那几个老东西看着皮尔性格温和能容人，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便将他用血肉拼搏来的王位拱手送人，实在是……不甘心。

    但事已至此，路法也不得不按下那些阴暗心思。

    他是打心底爱这个国家，也重视自己的兄弟，为了这些他可以咬牙先让一步。

    他想至少是他重视的兄弟得了这个王位，他们兄弟一体，他认真辅佐皮尔，与他自己上位有何区别？

    他自己都教导安迷修要与兄弟同甘共苦，怎么能因为这点权利就将他的责任和情义抛之脑后？

    如此一想，路法原本抑郁不平的心就这么渐渐舒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