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是安娜一路上深思熟虑过的。

    首先，她是第二世了，活了两辈子，够本了，虽然还是怕死，但不至于贪生怕死。

    其次，她有个问题一直没太想明白。

    如果说之前的星球是路法怕那些生命去找皮尔王告状，暴露自己后功亏一篑，那地球都是最后一站了，何苦非要跟地球人过不去？

    这点安迷修其实跟她解释过，能晶拿走后星球确实不会立刻毁灭，甚至短暂来看是没什么事的，但是要不了多久，这个星球上的生物就会慢慢丧失繁衍能力，如果不尽快归还，以人类的寿命而言，也确实跟灭种差不多了。

    所以小天他们势必拼命阻挡路法拿能晶，两边必定你死我活，可是按理说，路法现在需要的负能量已经够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迟迟没有动静，反而各种找他们的茬。

    负能量由生命产生，要有生命才能有恐惧、愤怒、厌恶等负能量，之前烧杀抢掠的幽冥魔其实很多造成的都是受伤，很少有误杀。他们有军规，不杀没有战斗力的平民，这也是安迷修没怎么插手的原因之一。

    安娜摸了摸下巴，道：“你不是说，能晶在拿走五年内归还，影响不会太大吗？我想试试看我们能不能合作，毕竟你们将军应该更想弄死那个皮尔王吧，干嘛非要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

    安迷修在那千年前一战死的相对较早，他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又一直逃避，以至于现在也说不上来将军到底想干什么。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想，将军是想逼我们回去。安娜，你不要冲动，我们一定去帮你把小飞带回来。以将军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愿意和人类合作。”

    安娜道：“今时不同往日，他清高他了不起，不愿意跟人类合作，那巴董和到处跟踪我哥的林秘书怎么说？”

    安迷修：“……”

    安娜摊手：“你看，你们对你们的将军还抱有希望，还觉得他只是迫切想回去，没有害人的心。但是，安迷修，你们必须先认清一个事实，你们的将军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了，你们如果想脱离他的控制，就一定要放下幻想，面对事实，即使这很残忍。”

    安迷修似乎被打击到了，扶着椅子边缘缓缓坐了下来。

    乔奢费什么都没说。

    他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娜叹了口气，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其实有些道理他们不是不懂，只是不忍心，毕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但很显然，他们的将军比他们更心狠。

    可是，当事情摆在眼前，如果不想被推着后退直至推进悬崖，最应该做的就是前进，哪怕前面可能是刀山火海。

    因为时间是不能倒退的，发生过的事也不可能重来，他们的身份行走在这世间，就像是在走独木桥，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安迷修没说答应，也没有明确拒绝。他们就这么坐在病房走廊里的椅子上，谁也没说话。

    没多久，护士过来换药了。丽丽是窒息昏厥，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她脖子上有巴尔格姆划出来的伤口，有点深，好在没伤到动脉，养一养就好。

    安娜跟进去看了一眼，身形孱弱的姑娘缩在被子里，静静躺着，任由护士掀开她的衣领轻轻拆下纱布，换下来的纱布上印着鲜红的血渍。

    她叹了口气，想起失魂落魄的库忿斯。闹到这个地步，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也许会更好，也许会更糟。

    但是，不管如何，都只能一直往下走了。

    她出门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衣衫凌乱的库忿斯，愣了一下。安迷修和乔奢费都在，她倒是不怕，压低声音道：“你回来了？”

    库忿斯似乎有些恍惚，良久才点了一下头。

    安娜回头看，“走走走，护士换药呢，出去说。”

    库忿斯也不废话，点了点头就出去了。安迷修冲她做手势，拉着乔奢费也跟了过去。

    安娜往后退了一步，握着门把手，想悄悄把门掩上，余光却瞥见挂着吊瓶的护士身侧，丽丽将一只手臂收进了被子里。

    安娜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没什么动静。其他人已经走远了，她没有再停，也赶紧关门跟了上去。

    她两三步追上，几人在应急通道里停下，这里没什么人，但安娜还是压低声音焦急道：“库忿斯大哥，小刚的召唤器是你抢的吗？”

    “小刚？”库忿斯疑惑地想了一会，大概是在回忆这人是谁。片刻后他哦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是我。”

    安娜：“……”

    你还理直气壮的！

    她震惊道：“你绕了个弯子，半天去抢召唤器了？为什么？”

    库忿斯脸上没什么表情：“巴尔格姆跑的太快了，我没时间跟他浪费，就和沙芬塔做了交易。我帮他拿金刚召唤器，他帮我找巴尔格姆。”

    安娜不可置信道：“所以你成功找到巴尔格姆了吗？”

    库忿斯顿了顿：“还没。”

    安娜：“……”

    她突然觉得很心累。

    乔奢费忍不住道：“你杀巴尔格姆有什么用？这件事明明就是……”

    库忿斯冷眼一扫：“就是什么？怎么，你这么着急，你下的令？”

    乔奢费无可奈何，摇头靠墙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安迷修赶紧打圆场：“库忿斯也是太急了嘛。”

    安娜冷眼看了一会，毫不留情地戳破表面的平静：“我说，你都冷静一天了，还没想明白这事是你们将军干的吗？”

    三人皆是脸色大变。

    库忿斯下意识就想斥责：“你不要胡说八……”

    安娜反应快，呲溜一下就钻到安迷修身后去了。

    库忿斯：“……”

    他沉默了一会，冷着脸说：“行了，你别怕，我不打女人。”

    安娜拽着安迷修的衣服，悄悄探出一点头来。她也没说信不信，只是说：“乔奢费好像是巴尔格姆的直系上司吧？但是那天小乔一直跟着我，他一开始好像也是不打算暴露自己的，为了救丽丽才在我面前变回幽冥魔，我不觉得和他有关。”

    库忿斯低着头，神情阴晴不定，片刻后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乔奢费。既然如此，我就去找将军。”

    他逃避是真的逃避，真相被戳破的时候，莽也是真心莽。说着话就要往出走，安娜赶紧拦他：“等等，你不看看丽丽吗？”

    “丽丽……”库忿斯停住脚步。他的神色有些痛苦，他沉默了一会，说：“她看见了。”

    安娜：“？啊，看见什么了？”

    库忿斯停顿了一会，没有说话。他一向坚定果断，下定了决心，就是路法也敢拼一拼，唯独在这里，连见也不敢见。

    最后还是乔奢费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丽丽没事就好，我们先去找将军，回来再和她解释。”

    安娜愣了一下：“不需要留一个人在这保护丽丽吗？”

    “不用，”库忿斯冷淡道：“将军现在身边能用的人不超过三个，分不出人手。”

    安娜：“……”

    怪不得路法跟疯狗一样追着这三个人咬呢。

    安迷修当时和她说过，他们三个都是队长级，除了将军，幽冥军团的顶尖实力就是他们了。所以路法手下没人打得过他们，他自己还没复活，真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也没多废话，开着车就往巴王集团走。安迷修开车，安娜坐了副驾驶，库忿斯还问：“你跟来干什么？”

    安娜一脸高深莫测：“怕你们勾结。”

    库忿斯嗤笑一声：“我们要是勾结，你还能逃得出去？”

    安娜笑眯眯的：“我是死不足惜，毕竟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类，不过你要是这么搞，恐怕跟丽丽这辈子就再没机会了。”

    库忿斯脸色一黑，没再说话。

    安娜戳人戳痛点，也非常愉快。

    过去聊的再投缘有什么用？现在身份变了，一切都要重头评估。

    安迷修无奈，只能一边关上所有的窗户，一边轻声提醒道：“安娜，少说两句。你昨晚都没睡好，睡会吧。”

    安娜哼了一声，也没拒绝，打了个哈欠，调好椅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三个幽冥魔的包围下睡着了。

    等她迷迷糊糊清醒一点，再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安迷修正在解安全带，看她睁眼，无奈地笑笑：“吵到你了吗？”

    安娜：“……你少来，你是不是就想趁着我睡着偷偷把我扔这？”

    安迷修按了按眉心：“实在是不安全。你再考虑一下好吗？”

    安娜道：“你们三个一起，还保护不了我一个吗？当然，要是你们是诓我的，到时候想翻脸害我，我一个人类，就算不跟着过去也躲不了一辈子，我又不能钻小天怀里不出去了，哪里都不安全。”

    安迷修头疼地叹了口气：“你还是担心小飞。”

    安娜说：“并不冲突。”

    她确实相信主角的小命够硬，但这和她担心也不冲突，

    安迷修脸色不太好看：“他是你哥哥，本来该他保护你。”

    安娜伸了个懒腰，按开安全带扔到一边去，慢吞吞道：“无所谓啦，互相帮助嘛。走吧小安，我的小命就交给你了。”

    她握着门把手，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我主要还是信任你，才会信任他们。”

    语毕她立刻下车，将闷热的空气牢牢关在车内。

    库忿斯和乔奢费早就下来了，他们没懂安迷修的心思，一点没避讳，关门的声音震得不小，安娜主要是被他们吵醒的。

    库忿斯看只有她下来，眉头一挑：“安迷修呢？他又开始犹豫了吗？”

    安娜道：“你急什么？你这算造反吧，不紧张，还跃跃欲试的。”

    库忿斯冷哼一声：“我有什么了紧张的，不顾军规冲平民下手的又不是我。”

    安娜叹气：“制定规则的不遵守规则，好像都是常规了。”

    说话间，安迷修已经下来了。他神色如常，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大概是在车上闷的太久，耳根有些发红。

    库忿斯眉头一挑，道：“你怎么这么久，你不会又在关键时候犹豫吧？”

    安迷修叹气：“没有，我要把车停好。”

    他看安娜似乎在撸袖子，赶紧道：“放心吧，我不会犹豫的。我们先上去。”

    安娜冷哼一声。果然过去的阳光直爽都是幻觉，要不是安迷修制止的快，她非得跟库忿斯掰扯掰扯不可。

    巴王集团的安保确实很严格，他们带了两个人，哪怕安迷修出示了员工证，两个保安都犹犹豫豫，不敢放行。

    安迷修脾气好，不想为难两个保安，叹口气道：“好吧，你们稍等。”

    安娜皱着眉双手抱臂，烦躁道：“这两个人是我带来的，我有生意跟你们巴董谈，不行吗？”

    其中一个保安陪笑道：“前两天有人借用了安总您的名义偷溜进来了，也是说的找巴董谈生意，进去了就没出来，都不知道跑去哪了。林秘书很生气，负责人都差点被开了。安总，我们也很为难，实在抱歉。”

    安娜：“……”

    妈的徐霆飞竟然是这么进来的吗！

    库忿斯脾气暴躁，已经有点忍不了了：“你让不让开？别等我……”

    安迷修赶紧回身拉他手臂，手机放了免提，几人能清晰地听到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安经理，你这两天不上班，不仅没有请假，一来还提这么无理的要求。恕我，实在很难答应呢。你知不知道，女人的时间是很宝贵的，现在都要吃午餐了，你这么浪费我的时间……”

    安迷修道：“我找一个叫路法的人，你叫他们放我们进去。”

    林秘书卡了一下，“什、什么？你找谁？”

    安迷修冷淡反问：“我找谁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再开口，语气终于正常了：“你把电话给他们。”

    那两个保安又不聋，见状赶紧弯腰道歉：“安经理，这边请，这边请。”

    安迷修指尖一转，将电话挂断了。他点头，也没有过多为难：“辛苦。”

    路法这个名字太有威慑力，林秘书直接亲自下来接他们。她还有时间盯着安娜看了一会，莫名其妙的有些吓人，安娜赶紧往安迷修身后躲了躲。

    林秘书收回目光，妆容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跟我来吧。”

    巴王集团很大，他们坐电梯上了最顶层，又穿过长长的走廊，又到了最尽头装扮豪华的办公室。门上雕刻着不知名的花纹，地毯鲜红，门也暗红，整个色调都仿佛透着让人不舒服的血腥味。

    推门进去倒是好了一些，办公室很亮堂，安娜在角落站着打量周围，林秘书则袅袅婷婷地走到办公桌前，弯腰按下了什么按钮，办公桌后竟然有一个暗门。

    门徐徐打开，露出漆黑不见底的通道。林秘书用手指卷着头发，娇声道：“你们现在这等着，我去问问主人。”

    她说着转身走进去，没多久又嘟着嘴走出来，“都进去吧。”

    库忿斯最沉不住气，第一时间就推开她闯了进去。安娜后知后觉有些害怕，赶紧拉着安迷修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他们穿过一段不长的通道，走进了一个约十几平的小空间里。地方不大，但是几乎没什么光，正中央有一个凸起的圆台，一件……衣服就那样盘坐在那里，气氛格外诡异。

    衣服？

    安娜表情古怪。

    库忿斯一进去就质问道：“将军，巴尔格姆是不是受你指使？”

    衣服一甩宽袖，冷声道：“库忿斯！注意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安娜这才意识到这件衣服就是路法。

    她嘴角一抽，不知道为什么，没觉得害怕，反而有点想笑。

    路法的声音带着少许空灵，像是隔了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幽冥军团的战士，哪个不听我的命令？倒是你们，整天对我大呼小叫，还记得自己是个军人吗！？”

    库忿斯一愣，皱着眉满脸不服地沉默了。他还有点不甘心：“真的和将军无关？”

    路法冷笑：“库忿斯，你在人类世界呆傻了吗？竟然都质问到我头上了？”

    库忿斯神色惊疑不定，像愤怒又像怀疑：“我……”

    安娜缩在安迷修身后看完了全程，不得不说，路法对把握人心是有一手的。

    他的目的是逼三个队长回来，所以他既不能承认是自己下令杀的丽丽，又不可能当着乔奢费这个紫冥分队直系上司的面，诬陷巴尔格姆甚至是推到乔奢费头上，毕竟他需要三队长回去做事，说的太明确，库忿斯愤怒转移，可能杀了巴尔格姆就完事了。

    因此，他用这样暧昧不明的话，反而可能激起库忿斯的愧疚。毕竟安迷修之前说过，即使在路法下令毁灭星球的时候，军队里也无一人觉得他有错。

    他们几乎都是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如父亲一般感情深厚，就算有了自己的梦想和热爱，但谁也割舍不下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至少不可能与路法为敌，哪怕是自欺欺人。

    她沉吟片刻，突然插话道：“这位将军，您能不能明确回答我们一下，杀丽丽一家三口的命令，到底是谁下的？是巴尔格姆自作主张，还是……哪位上司下了命令？”

    路法一顿，阴沉沉冷笑：“一个小小的人类，也敢质问我？”

    安娜：“不敢，我们只是有些疑惑。毕竟您这一番话，可是什么都没回答。”

    她这么一说，库忿斯也反应过来了。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路法：“将军，曾经可是您悉心教导我们不伤平民的！”

    路法忍无可忍：“你们都放肆！”

    他话音一落，就有两个幽冥魔突然出现在安娜身后。

    然而等他慢慢悠悠转身，定睛一看，安娜身后的乔奢费下意识挡住他们，身前的安迷修冷着脸伸出一只手臂将人护得严严实实，一侧的库忿斯满面愤怒，刚好挡住了剩下的那个空隙。

    他的人愣是没有碰到安娜一根头发。

    路法看过去，她扒着安迷修的手臂，甚至还眨了眨眼，笑的一脸无辜。

    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