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微弱的光亮在黑漆漆的车棚里若隐若现,模糊的身影在角落里,大约能听见金属零件掉落的声响。如果此时使用普通人的角度来进行判断,立刻通知警卫室的值班员工应该是最佳选择,可是很显然,蹲在那里的人是西宫三重子,而她正在用扳手卸一辆摩托车的车轮。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脚步声,女生抬起头来,嘴里叼着的手电筒光线直照过来,深津不得不拿手遮在脸前,眨了眨好几下眼睛才恢复了视野。

    “是我哟。”他开口的意思是想让女生放心,来的人不是别人,但是三重子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是不是有人来,她继续慢条斯理地拆着摩托车,看这个架势大约是要把整辆车都拆散架了才罢休。

    这件事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难以理解,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加上深津一成依旧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且性格内敛的十六岁高中生,他只会认为无论在她发生任何事都是不需证明的正常。

    不过,深津自己是不是一个能够使用足够普通的思维的正常人,好像也很难给出定论。

    整个秋田在十一月初便早早迈入了充斥着寒意的冬日,北风灌进阴冷的车棚更是只给人留下刺骨的痛楚,深津在原地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他只好是走近了两步也蹲了下来,两个人的肩膀只隔着半个拳头的距离,甚至能在这样的光线下看到女生泛红的鼻尖,还有因为叼着手电筒所以不可避□□出的口水。

    卸到发动机时,手电筒滑下来了一些,三重子抬起手肘稳住它,深津便在同一时间伸出了手,他握住湿漉漉的手电筒把手,开口说道:“我来拿着哟。”

    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的三重子保持着嘴巴微张的动作,稍稍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过了几秒钟才别过头去用衣领蹭了蹭下巴和嘴角,她的下唇很软,擦过外套领子的时候像是来回被挤压了似的。

    “你把它擦一下吧,上面有我的口水。”她攥着衣服下摆递过去,又发现自己的手也是一团黑,“还是用这里吧,袖子上干净。”松开衣摆,她把身子侧过来了一些。

    其实深津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象征性地碰了碰她的胳膊,然后便站到她身后半蹲着,把手电筒举着放在她脸侧的位置,方便她能看清。还要跟着不断挪动的三重子变换光线的方向,稍不小心手背便会贴上她的脸颊,冰凉凉的和自己发热的手是两个极端。

    虽然他最想做的事情是问问她在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不问也行,至少本以为是在赌气的女生,这会儿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

    这段心声好像被听见了,三重子再次用着那慢悠悠的语速开始说话:“这是小笠原先生的车,他今天带B组的晚间实习,明早才回去。”

    她说着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深津没能跟上,她的后背便结结实实撞在了自己的胸口,连着她身上的气味一起,都撞进了深津的身体。只见地上整整齐齐排着被她拆完的部件,两个人突然的贴近倒是没让女生露出慌乱神色,她不动声色稍稍让出了一点距离,碎发扫过深津的脖子。

    他听到她继续说:“其实我本来只想把他的车轮卸掉,扔进后面的水沟里,但是这对一个工龄三十年的老工人来说不算是个麻烦事,然后我就想拆多一点,都拆散架了,结果就发现他刹车阀门松动了,发动机部件要修整了,轴承都快卡住了,根本不用我动手,他连五公里都开不到。”

    “那现在……要装回去哟?”深津没忍住还是问出声。

    “是的,我帮他修好。”三重子点了点头,“因为一个坏念头要做十件好事,佛祖告诉我的。”

    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的女生简直和开学时在树下念经的她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当深津刚准备蹲下继续帮她打光的时候,三重子却回过身昂起头看向他,镜片后的浅色眸子投射的视线直勾勾的,惹得深津不住地移开了一瞬的目光才与她对视。

    “还是我自己来,两个人目标太大。”话音刚落,她缓缓张开双唇,示意深津把手电筒还是塞回到原先的地方,隐约可见的舌尖竟让深津以为是吐着信子的蛇,而他手里的其实是一颗苹果。

    “没事的哟……”他的话立刻被女生打断,她轻轻啊了一声,听着竟像是什么婉转的音调,深津的喉结不受控地动了一下,然后乖乖地将手电筒还给了三重子。

    “唔!”被冰冷的外壳刺激到,她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发出了声音,抬起胳膊稍微往里再推了推,用力叼住把手处,她再次蹲下来,对着身后的深津做了个摆手的动作。

    快走吧。

    深津读懂了她的意思,便三步一回头地走开了。

    这天夜里三重子是最后一个回到寝室的,好在一整天的行程早就让所有人累坏了,一开始在熄灯之后还能听见几个人在谈论着悄悄话,内容不外乎西宫家那座山和脾气超差的小笠原工程师,也有说着要等西宫睡着了做些什么的玩笑话。当然无论或真或假,他们的想法都被河田雅史充满了杀意的咳嗽声给掐死在了摇篮里。

    之后没到十一点,每一间寝室里几乎都听不到说话声音了,再过了几分钟,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呼吸声混杂在一起。

    在即将入睡的一刻,深津瞥见寝室门被拉开,女生的脚步很轻,若是他已经睡着了的话不一定会注意到,经过自己身旁时他闻到了一阵沐浴剂的清爽气味,她洗过澡了,于是他翻了个身看向了屏风,没有任何的光亮,无法看到那之后的身影。

    然而,深津还是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描摹了起来。这大约是衣物落在榻榻米上的声响,她应该没有叠衣服的习惯。这可能是钻进被窝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应该会把头埋进被单里睡觉。这也许是拨动念珠的声响,她没有骗人,她确实会在睡前读心经。

    当听到熟悉的字句时,深津闭上了眼,在那片茫茫黑暗中,他感受到的是朱唇轻启,以及仿若微风拂过耳畔的经文——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只是本要被安抚的浮躁的心,却在字字句句间颤动起来,像是搔痒一般攀上了后颈,不知过了多久在逐渐沉沉睡去的霎那间,迷蒙中传来了一声晚安,深津并不知道这是来自他的梦境还是他的现实,就像他没有看到黑暗中在他脖颈处闪过的粉色蛇信子,那为他带来了一颗鲜红欲滴的苹果。

    当初冬清晨的阳光叫醒整个世界时,深津从睡梦中脱离,他茫然地坐起身,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我今天大概要做十件好事哟。”

    *来自《心经》(玄奘法师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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