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期的篮球队正式训练开始已有十天,距离第一次队内新人赛还有四天,自主申请的加上提前批次的新生们截至目前仅剩下二十六人。

    一之仓依然没能习惯训练的强度,三重子已经连着几天看到堂弟被队友扛回家了,送他回来的好心人有时是深津,有时是深津和另外一个瘦高个子男生一起,名字应该是松本,她听堂弟提过一嘴。

    回身进屋到冷柜里拿出两瓶水递给他们,三重子走出来伸手摸了摸瘫坐在店门前的一之仓的脑袋以示安慰。

    深津认为这个场景应该差了一句“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其实刚开始的两天,三重子还会等堂弟部活结束了一起走。

    奈何书道部的部长福井实在太过缠人,不管她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图书室里,乃至是实践教室,哪怕是课间在走廊上,他都有可能突然出现然后大喊一声:“三重子小姐!”

    学校里都快传出三年级的福井疯狂求爱机械科圣女的花边新闻了,而班上的男生又在这时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就算他们自己不把三重子当回事,也不见得三年级前辈就可以拿下唯一的女生。

    河田好心地帮她打过掩护,只有深津觉得看她露出这种贴近人类的表情还是挺有意思的。

    她之所以会答应了入部,是因为她以为只要和中学一样当三年吉祥物就足够,可事实却告诉她,哪怕她始终遵循天塌我躺、遇事敷衍的良好美德,三重子也有点扛不住了。

    谁都料不到福井竟每天都有一个新主意,比如今天开鉴赏会要她发言,明天又邀请她来书法指导,第一个周末前他甚至还提出要送她回仙北市。

    好不容易摆脱纠缠回到家,刚在熟悉的榻榻米上躺下,听着佛堂里的木鱼声就快入睡时,家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那句称呼的瞬间,三重子想把听筒直接放下。

    对方说清明老师的书道作品这个周六在秋田市展出,他有两张展览票。

    “学长很抱歉,我没有兴趣。”她啪地一下挂掉电话,打了个呵欠,晃悠着经过佛堂到□□,祖母的会客厅里有客人,三重子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

    这么多年来,西宫家虽然名声在外但祖母认可的门生并不多,只寥寥几人,像是福井的父亲连张入场券都拿不到,而刚刚他说的那位老师算是其中一个,也就是现在坐在屋里的年轻人。

    传闻说是前两年遇了什么瓶颈,被祖母送去了长崎修炼,如今带着作品又杀回书道界,顺理成章接了半田老先生的班,自己也成了清明老师。*

    “三重子。”

    她正要偷偷溜走,谁知祖母一早就发现了她,开口便叫她过来。

    挪着步子拖拖沓沓地进了屋,她在祖母这一侧坐下,俯身打招呼:“清明老师,久疏问候。”

    “好久不见,现在上高中了?”半田客套地同她寒暄。

    “是,在山王工高。”三重子的回答很明显让半田有些惊讶。

    想来她的字自小是祖母一手教导的,中学时的书道部在全国也算有些姓名,她还因此拿下了几次大赏,按部就班选择书道部更出名的学校似乎是更好的路。

    简单又聊了几句,三重子被祖母打发了回房间,她心里当然是一百个乐意,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场合,刚起身没走到拐角就听见祖母说:“你也别抬举这孩子了,那些东西上不了台面,看的是西宫家的面子而已。”

    停住脚步她在原地耸了耸肩,这些话她向来不放在心上,那些严厉的管教也不见得是对她有什么期待,只是因为她们都是这么长大的,曾祖母约束祖母,祖母控制母亲,母亲自然也会这么对她。

    一手好字没什么意义,沉稳的性格更没什么意义,甚至连那副看得过去的皮囊都没意义,当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完成作为独生女的使命的时候,对她三重子本人来说全无价值。

    周末连着两日的法事,凌晨到深夜,夜深至日出,佛堂里念经声不断,香火不停,烟雾缭绕的。一家是年轻的丈夫过世,一家是尚未出襁褓的孩子夭折,不可名状的情绪压得院子里那片窄小的天空更低了。

    穿着颜色素净的衣服在角落,三重子替往生者写下名字附在佛经后。

    虽然总是被批评写出的字毫无气韵灵魂,可她还是会在这样的时刻汇聚心神,祖母的教诲那么多,她只记住了一句。

    “三重子你要知道,是写字的人把运赋予给了每个字。”

    到了傍晚,负责殡葬的车在门口等了快一个钟头了,那对父母才满是不舍地离开佛堂,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所以父亲也只是善意提醒了一下便耐心地等着。

    而为了赶末班车回学校的三重子则是沉默地望了他们一眼,便把洗好的制服装进手提包里不紧不慢地从寺庙后门出去了。

    对往生者最深的祝愿在三重子写下名字的一刻已经许下,接下来的路是生者要自己走完的。

    这也是她从小就懂的道理,比起总是会被葬礼的氛围感染到红着眼睛忍住泪水的堂弟来说,三重子常常像个修行了几十年的僧人。

    错过了直达的那班车,她先买了个饭团简单将晚餐对付过去,然后在中途转车时在车站给叔叔打了通电话说可能要晚一点到。

    这个时节的天气尚未彻底暖和起来,晚上起风时还是有点凉,她把上衣的拉链拉到顶,缩着脖子倚着墙躲风,呼出的气给镜片蒙了一层雾,慢慢消散的几秒钟里不远处出现了另一个等车的人。

    随着对方的慢慢靠近,轮廓渐渐清晰,她缓缓站直了身子,眨了两下眼睛。

    “好巧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深津也穿着私服背着行李包,那身浅米色的棒针毛线开衫看起来很暖和,就是和他那光溜溜的圆寸脑袋不太搭调。

    “我没赶上直达的巴士。”三重子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电车轨道,“篮球队周末没有训练吗?”

    哪怕是缩在墙边,站台的冷风也是威力强劲,她不自觉低头蹭了蹭发红的鼻尖。

    “有的哟,不过堂本监督放一年级休息两天,毕竟明天是新人赛哟。”深津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稍微往后退了半步,借着身高体型的便利,帮身子单薄的她挡了点风,否则看起来好像真的会被吹跑的样子。

    “那深津同学加油。”她的应援不仅说得不痛不痒还毫无感情,听起来只像是一种礼貌用语。

    “谢谢哟。”不过深津还是很真诚地接受了。

    电车刚好进了站,车厢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他们面对面坐下,三重子呆望着车窗外摸着念珠的动作也被深津捕捉到,只是他们并未熟悉到可以聊上一路的程度,深津便也回头看向了外面。

    天色有点阴沉,云层厚得很,突然闪过一丝亮光,没一会儿就是一声轰雷,雨点哗啦啦落下打在车窗上。

    到下车时雨也不见停,她伸手去试探了一下雨珠,不算小雨,还剩下二十多分钟的步行路程肯定是不能淋着走的。

    提前看了天气预报,深津在包里备着一把伞,他一边撑开一边开口说:“一起走哟。”

    “麻烦了。”三重子又摸了摸左手的念珠,接着向前一步钻进伞下,一阵风略过她的发梢溜走,也在当时再次敲响了那座静寂的钟。

    一之仓在球场自主训练了一晚上,回家时听爸爸说堂姐可能会晚到,刚准备出门接站,拉开店门探出脑袋,他听见门口传来了深津的声音。

    “那我就回宿舍了哟。”

    下一秒三重子便跨进了门,只见堂姐进了屋坐在沙发上不动,仿佛在缓什么劲似的,吸气呼气好几个循环,好一会儿才出声:“帮我倒杯水。”

    乖乖拿了茶杯过来,一之仓有些不解但又隐约明白了什么。

    因为堂姐把手提包拉开的时候,他看见最上层放着一把折叠伞。

    *半田清明,《元气囝仔》里男主半田清舟的爸爸,考虑到年代问题所以借了爹的身份没用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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