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发

    展云飞在屋顶守了一夜。

    二堂主房中红烛已熄,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放空下堵在心口的燥意吧,他望向另一处庭院。

    他知道那是李莲花的房间。

    与故人相见简单聊了两句他便来此处看守了。

    李莲花进屋后没再现身,方多病出来一回,带着离儿匆匆忙忙进去,过后端着铜盆和一些衣物离开了。

    他不会看错,是血。

    李莲花受伤了吗?

    ……

    霞光穿不透浓浓的晨雾,逐渐黯淡下去,万物皆被困于阴霾之中,令人心烦意乱。

    李莲花醒时角丽谯安安静静地躺在身侧,他望着她嘴角结起血痂的小伤口,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懊恼。

    若不是姑娘身子虚弱在他猛烈攻势下险些背过气去,他恐怕,恐怕真就对她做出不轨之事来。

    他知道这根本吓不到角丽谯,但回想起来也很庆幸没在意乱情迷之时继续下去。他是要与她共度余生的,即使她不喜欢婚仪,讨厌嫁衣喜服,但该有的流程必不可少,可不能轻慢了姑娘。

    外头下人忙碌的声音响起,李莲花回过神,给角丽谯把了脉,而后将夜间修炼聚集的半成内力尽数渡给她。

    姑娘睡眼惺忪地抬眸看来,理应能够看清他了才对,怎么还是呆呆的。

    “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

    角丽谯眨了眨眼,嘴唇一动,吐出的话语却很陌生。是南胤话吗,听起来像一个词,不过跟她之前翻译燧弇咒语时语调差别很大,很柔和,在唇齿间缱绻缠绵,仿若含了一颗糖,哪怕听不懂,依然很甜。

    李莲花没有询问含义,万一是什么肉麻的爱语呢。

    他抬手掩了掩微微扬起的唇角,可别胡思乱想了,还有正事要做。

    昨日何晓凤大婚,何堂主说宾客送来的礼品中竟有一枚罗摩天冰,结果又不翼而飞。现今他们手上并无天冰,这一枚从何而来呢。李莲花想到的法子是用假天冰试探来往宾客,确实假得不能再假了,据说是新娘子用来挖取润肤香膏的物件,乍一看确实与天冰相似。

    尽管有些草率吧,能引得鱼儿上钩就成。

    李莲花思索着,角丽谯已经洗漱完毕朝他走来,他方才说可以带她出去走走,天机山庄的景色难得一见,散散心总比闷在屋子里好。

    “散步完回来得好好吃早饭,不许讨价还价……干嘛不说话?我给你渡过内力啊,还是不舒服吗?若有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角丽谯仍是没回话,伸出手。

    是……要牵?

    这般五指微张上抬,抿着唇,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是在撒娇吧?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生病的时候撒撒娇也正常。

    指尖相触,掌心相贴,没来得及换成十指紧扣的姿势,另一只温凉的手掌覆上来,她两手握拢,牵着他,轻轻地晃,她好像很开心,笑容莫名带了点稚气。

    姑娘的好心情感染到他,那股疑虑被喜悦驱散,只要她高兴,都好。

    李莲花所住的客房离方多病卧房不远,穿过游廊转个弯便到,没走出几步就见到方大少爷捧着一堆东西跑来。

    “你们终于舍得出来了?还以为要等到日上三竿呢,李莲花我跟你说,不准欺负阿乔啊……”方多病忽略他们交握的手,转向角丽谯,“阿乔,我给你带了好多喜糖,这可比集市上买的好吃多了。对了,还有之前答应你的青颜玉肌膏……”

    方小宝怀里喜糖盒子都快堆成山了,层层叠叠含着喜庆之意的红色很是扎眼。他边说话边凑过来,却被突然爆发的尖叫阻止了前进的脚步。

    角丽谯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拼命往李莲花身后躲,话音染上哭腔,可她口中的南胤语晦涩难懂,旁人如何能明白。

    “阿谯!阿谯!”

    不知其意,总归是有什么惊扰到她,哄便是了。

    在李莲花软语安慰下角丽谯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吐出几句中原话。

    “……红色的,不要红的!我不要穿红裙子……都是血都是血……”

    何来红裙,何来的血呢?

    李莲花与方多病对望一眼,方多病会意,立即招呼下人来把喜糖盒全带走。

    “阿乔,没有红色了,都没了!”

    姑娘渐渐平复下来,肩膀随着抽噎声一颤一颤的,满面泪痕尤为可怜。

    李莲花带她进屋又安抚一阵,才同方多病说道:“我刚才便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举止神态皆如孩童。应是碧茶毒扩散太快,五感褪失,神志不清,往后各类症状都可能出现。我若想恢复如初也需一段时日,还得靠你相帮。等天机山庄事了,我带她去普渡寺找无了和尚。扬州慢加上梵术金针,多撑一时,便多一分救她的机会。”

    方多病自然同意,他唤人送来汤羹,既然角丽谯目前是小孩心性,哭过就该吃点东西。

    比吃食先来的是离儿,她神色惊慌,带来消息说新婚姑爷死了。

    新郎离奇死亡,说不准与罗摩天冰有关,但婚房贴喜字挂红绸,角丽谯现在惧怕红色不便带她前去。方多病找了两个从小照料他的老仆,哄孩子嘛,得找专业的。

    角丽谯被投喂了好多美食,还吃了甜甜的糖豆,这是她以前不曾吃过的。吃饱了犯困有老嬷嬷哄她睡觉,哪怕是一直跟随她照顾她的血婆婆都没有那样和蔼慈祥。

    就是迷迷糊糊中谁摸了摸她的脸,有一股很熟悉很好闻的味道,可醒来后就闻不到了。

    她缩在床角,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口中无意识地念着什么。

    一遍……

    怎么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再念一遍……

    她不怕黑,不怕鬼,也不需要人陪伴。

    又念了一遍……

    她惊觉自己重复了很多遍这个词,念起来跟糖豆在舌尖翻滚似的,口齿每一处都沾染上甜蜜。

    翻译成中原话是什么意思?

    ……莲花?

    “……你居然没跟着李莲花,倒省了我不少麻烦。”淡漠低冷的嗓音由远及近。

    来人长身鹤立,居高临下,剑眉微挑,压迫感十足。

    她一脸茫然地抬头。

    对峙片刻,竟是笛飞声先败下阵来。

    角丽谯似乎不认得他?

    碧茶之毒是会影响神智,可昨日带她来时还挨了两句骂呢,这就脑子坏了?

    不重要,人是角丽谯就行。

    “左右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李莲花,助我得到罗摩天冰,雷火之事便不与你计较……”

    “我现在挟持你,做样子给他们看,听得懂吗?真脑子坏了……”

    “……角丽谯你找死!”

    ……

    方多病以机关术破了咸日辇,单孤刀即刻召出无戒魔僧,以一敌众大杀四方,亏得李莲花及时赶到将其打退。

    但他内力所剩无几,怕是撑不了太久。

    单孤刀方才与李莲花过了几招,知他内力不济又以漆木山死亡真相逼他气血攻心才险险胜过,此时亦不敢妄动。

    打破僵局的是从天而降的笛飞声,以及被他掐着脖子当作人质的角丽谯。若瞧得仔细些,笛盟主右手虎口处还有个血肉模糊的牙印。

    单孤刀邪笑出声:“笛盟主,你来晚了。”

    “你想做什么!”李莲花怒喝道,目光紧紧追随着角丽谯。

    “想让她活命,把罗摩天冰交出来!”

    笛飞声眼神锐利如刀锋,他指骨抵住姑娘的下颌做出掐脖的姿态来,仔细看去其实并未使力,可角丽谯脸色很差,情况不容乐观。

    方多病性子急,担忧与指责却惹来单孤刀一声轻嗤,不耐烦地拔剑刺入角丽谯腹部。

    “单孤刀!”笛飞声冷声喝止。

    “欲成大事者,何必在意小节。”单孤刀瞥了他一眼,视线投向前方咬紧牙关目眦欲裂的李莲花,倒是起了些许兴致,“没想到不可一世的李相夷也会败在女魔头角丽谯的石榴裙下,师弟啊师弟,对一个害你身中剧毒的女人用情至深,实在太令我感动了。”

    剧烈的疼痛与呼喊唤回她的理智,角丽谯攥住在血肉中翻搅的锋刃。单孤刀,单孤刀,好得很,前生没那个福气等到他死,今世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无人在意浴血而出、争先恐后沿着剑身往上爬去的蛊虫。

    这些虫子吸饱了她的血,似是将她一半魂魄都抽去,顷刻间鲜血喷涌,满目猩红。

    李莲花嘶声高喊:“给!天冰给你!”

    罗摩天冰抛来的同时,笛飞声将脱力倒下的姑娘推入李莲花怀中。

    他在哭吗,可她好疼啊,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了。

    想蒙住他的眼睛,她这副样子一定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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