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七杀殿地宫内的这一切，恍如隔世。竹染表面平静，内心就好像是了魂一般，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她的安息之地。接下来，他也迈向属于自己宿命的征途。

    在回去云宫的路上，他已经察觉到被他收押的仙门百家，已经纷纷被白子画放出。不过，这些一开始就不是他所在意的。

    他凌空跃起之时，忽然一个书生模样的仙家用扇子拦住了他的去路。来者既没有像其他人一般，看到竹染就喊打喊杀，也没有对他大声咒骂，反而是微微地笑着看着他。

    竹染眉头微微紧锁着，假装对此视若无睹，直接绕过他。

    还没走几步，那人也转过身来，悠闲地说道：“怎么，这么些年不见了，就忘了我这个和你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兄弟了？”

    来者便是他昔日的好兄弟孟秋心。

    竹染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那又怎样，兄弟？哼，我早就没有兄弟了！阁下来此处，是来叙旧的，还是来铲除邪佞、替天行道的？”

    “诶，你不要如此紧张嘛……”孟秋心嬉皮笑脸地说道。

    “阁下这般模样，是笃定我会念及昔日的义气，从而不敢对灵柳庄怎么样，不敢对你家人怎么样，所以才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吗？”

    “不敢，不敢……”孟秋心双手举起来，强忍着笑意说道。

    “看来阁下是不识抬举！我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想抓住药王谷灵柳庄所有人，可谓是易如反掌。如若再挑衅，我定将你的族人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

    孟秋心笑着说：“你严刑拷打他们，是想问出什么秘密吗？是密药的所在之地，还是最近我家有谁婚嫁？”孟秋心摇着折扇继续说道：“你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他们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你又何必舍近求远？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好了，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竹染没想到他如此无赖，竟然一时语塞。

    孟秋心看到他这个呆呆的样子，还友好地提示道：“哦，你刚刚说到要严刑拷打什么的，接着往下说吧！”

    竹染见这人泼皮无赖，心中气不过，嘴上又说不过，便要径直走开。

    “慢着！”孟秋心拦住他，收敛起笑容，转而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我……无话可说！”竹染冷漠地说道。

    “你无话可说，可我却有！”孟秋心走到他跟前，看着眼前这么熟悉的兄弟变得如此陌生，收敛了笑意，眉头紧紧皱着，义正言辞地说道：“当年长留山各位师尊待你恩重如山，你为何要叛出长留？你曾立志锄强扶弱，匡扶天下，为何要卷入争夺十大神器的纷争之中？各路仙家与你无冤无仇，如今你又为何囚禁仙门百家？”

    竹染冷冷地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无可奉告！”

    孟秋心看着昔日与自己一起玩闹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心中十分惋惜痛苦，他看着竹染，红着眼眶说道：“对于有些事情，你或许不需要向别的任何人交代。他们之中多数曾经间接或直接受过你的恩惠。他们遭遇今天这般情景，从某种意义上是，也算是两清了！可是，你必须对我、对璃秋，对死去的琉夏，对其他所有关心你的人要有个交代！”

    孟秋心死死抓着竹染的两边肩膀，上下打量着竹染，看着他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痛心之余，语气竟然软了下来，“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过得好不好？”

    竹染听到这些话，平时刚强勇敢，此时还是红了眼眶，这几句话直击他内心最柔软之处，自己决意叛出师门之后，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之鼠。他原本自琉夏死后，便失去了所有的美好，被世间所抛弃。没想到，依旧有自己这位昔日好友牵挂着他的安危。他看着孟秋心，千言万语，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孟秋心从他肩上放下双手，强忍着泪水，说道：“当年我病情发作，在医药阁养病之时，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那是不是你？”

    竹染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孟秋心，你知道吗，我自幼一直很羡慕你，一直羡慕……”

    孟秋心听到竹染也没有否认，不禁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你呢，你变成如今这样，恐怕我也未尽为友之责。要是我当时没有发病，极力阻止你，会不会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切都回不去了，就像琉夏，永远不会回来了……”竹染终于在此刻敞开心扉。

    “当年那场浩劫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与那场浩劫发生之前不同的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去选择回避关于你们的一切。即使有人不经意间提起你们，都会被人好意提醒。整个长留山最明亮的少年，整个长留山最明媚的少女，在六界中好像彻底消失了一般，成为整个六界最讳莫如深的存在，可我们一直记得你们。我们知道你这么做，其中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可你的踪迹却无处可寻，是生是死也不知道。犹记得我和璃秋成亲那日，直到宾客散尽，都没有等到你和琉夏，我们最曾生死于共的挚友！”

    “璃秋为什么没有来，她还在怨恨我没有保护好琉夏吗？”

    “说毫无怨言是骗人的，但是她也知道这是琉夏自己的选择。她不想来见你，大概是不想再想起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吧！”

    “是吗？”自从见到孟秋心以来，竹染首次流露出哀婉之意，他抬头看着孟秋心，思忖片刻，说道：“孟不愁，我现在要做一件事情，你说我会成功吗？”

    听到竹染叫自己“孟不愁”，孟秋心心头一颤，顷刻间，他所熟悉的竹染仿佛已经回来了，他隐隐感觉到竹染要去做的事情，和琉夏一样，他也没有去阻止，因为这也许是他的使命，于是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支持。

    孟秋心的一番话，从某种意义上救赎了竹染。

    竹染没有再说什么，收敛起一切脆弱，恢复之前铁血无情的面容，迈着更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

    ……

    云宫外，单春秋和其他七杀派弟子纷纷倒戈，加入对抗妖神的一派。在此之前，竹染早已发觉他们的图谋，但他既没有挽留，也没有阻止，甚至心里没有任何责怪，而是任由他们离开。

    因此，这个局势是一边倒：一边是所谓的正义之师，浩浩荡荡成千上万人，把云宫包围得水泄不通，另一边只有身负妖神之力的花千骨和野心勃勃的竹染二人。人数悬殊，判若云泥。二者之所以还保持着对峙状态，是由于众人对于妖神之力的忌惮。

    竹染居然庆幸花千骨拦下了他。也许在竹染心里，统领六界从来都是一个幌子。同花千骨一样，他最终想得到的结果，不过是想让他曾经关系最亲近的师傅摩严，作为父亲的身份，承认他的存在而已。

    他是恨摩严，但是他更恨自己，居然为异朽阁阁主所利用，做着这不切实际的梦，妄想救回母亲。最可恶的是，在对待琉夏时，信任和怀疑，他终究选择了后者。

    他冷眼旁观着花千骨和白子画的对峙，他到想看看这个小丫头片子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法，会让一向心如止水几近残忍的人承认对她的爱意。

    直至看到花千骨利用卜元鼎炼制的幻境，一步一步逼迫白子画杀她的时候，花千骨几乎是迎着剑锋所指之处的。当悯生剑刺穿花千骨的身体迸溅出鲜血时，物换星移，仿佛又回到让他肝肠寸断的那一天。

    一样的场景，一样是用悯生剑，在阻止杀阡陌和自己争夺神器无望后，琉夏也是迎着自己的剑锋之处自刎而死，只不过直至昨日才知道琉夏是想用死来唤醒自己最亲近的两个男人的良苦用心。杀阡陌明白了，可惜他自己又被困在一个有着更深仇恨的牢笼里。

    竹染一直觉得，花千骨和琉夏并不相像，从花千骨在蛮荒时做家务的细致周到上看，平日里一定乖巧懂事。琉夏可不一样，满脑子歪主意，而且时不时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蛮横霸道，让她往东偏往西，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也只有在抚琴时才有些安静的样子，大概就是在她们琴箫合奏的那个月夜爱上她的吧。

    可她们又有些相似之处，她们都胸怀广大：心怀天下，甚至想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止世间的生灵涂炭；可她们有心胸狭窄，粉身碎骨，只为用最决绝的方式逼迫她们最深爱的人。

    历史又一次上演，之前是他和琉夏，这次是白子画和花千骨。

    竹染冷眼看着花千骨所有的妖力都注向炎水玉，最后神之身也随之飘散到炎水玉里，难道她是要彻底锁死妖神之力吗？

    早在蛮荒的时候他就研究过妖神之力和十大神器之间的联系。之所以集齐神器便可以获得妖神之力，是因为妖神之力并未锁死。应该用诸神的神之身或魂魄可以锁死妖神之力。

    其他诸神均是以神之身的代价锁死各自负责的卦位，由于当初神女水颜依旧担负着要拯救因妖神大战后死去的万物苍生的任务，所以当和其他诸神魂魄都各自投胎转世时，唯独她的神之身得以保留下来，转世即成为花千骨。

    这一切，在琉夏残存的记忆那里得到了验证。

    要完全封印妖神之力，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显然，花千骨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她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