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同晷

    香燃得很慢,唐妙兴睡得很沉,睡了很久。如果他不挣扎的话,即使是燃尽后的余烟也足够他一直睡到第二天——甚至更晚也说不定。无意识下被拖入内景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欲乐直如小儿抓周道具琳琅满目,唾手可得,狂喜之下谁会去求真?

    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梦,或许是丹噬,言九暗自猜想。

    不,一定是丹噬。

    脚背突然被一只冰凉干燥的手按住下压,抻得她脚腕的骨头都细细响起来,有点痛。这种天气她光着一双脚跑来跑去,凉自不必说,偏偏覆上来这只手比她还冷,使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来不及抽回,他已握住她的脚拉到腿上。

    “师叔,您压的我很痛诶。”她因思绪被打断露出点不高兴的表情——也不全是,她就是那种很爱耍脾气的小孩儿。大概是赌气,她故意趁势把脚杵到由恪腹下,脚趾撩起点衣摆。他没拦着,言九反而不敢真的钻进去贴到他腹上取暖。

    乖得很。见她不敢动了,由恪冷笑一声,在她脚心抽了一下。一双手又冷又硬,苍白有力,直接打得她脚心痛到烧起来。

    “还敢光着脚乱跑,是我说话不算,管不了你?”

    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由恪每次见了都要把人提起来打两下脚心。人就拱在床上两脚交叠着一点点挪着躲,打一下就缩一下,像只不太聪明的小老鼠,明明坏的很,挨打时躲无可躲无力反抗的模样又很招人可怜。被打急了就把脚塞进被子里卷紧,权做藏身的洞穴。

    由恪比猫无情得多,他没耐心守着等着,直接握着她的脚踝捞出来,毫不留情地打到通红。他尤其爱磋磨人,往往还会顶着。

    把脚心磨得更红更痛。

    直到被□□染的又湿又黏。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些东西在她白净、被蹭得泛红发热的脚上一寸寸推开,涂抹均匀,比她沐浴后缠着他给涂身体乳时更细致上几分。

    “如何?以后能长记性吗?”

    口吻冷淡严厉,若不是手下一片狼藉,全然就是一个正在教育小孩的长辈。

    她埋头在枕头里呜呜哭着:“师叔坏……讨厌师叔……”

    由恪面色平静,屈膝跪立起来顶开她双腿。看来是没长记性,还欠调、教。

    这次他只抽了一下,格外重,带着点怨念。察觉到这一点,他自己都觉得新鲜又好笑,不动声色地松了手,沉默地看着她抱着脚疼得直抽气,说他的不是,而后跑出门去。

    她和杨烈那些阴私他不至于看不出来,往前二十年,他或还有可能像唐妙兴一样,被剧烈的情感波动撕扯得胸口发痛,喘不上气。

    如今么,他都年近四十了,去吃飞醋?

    太不体面。

    他是师叔,无论人前人后他都高高在上,名正言顺地弹压她、教训她,甚至借此挟着她要她听话顺从。也正因他是师叔,所以天然就该是见不得光的。唐妙兴还能搏一搏挣个名头,由恪有自知之明,从未动过这般念头。

    这事在她人生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花彩,自始至终,她没有犹豫、没有纠结,想做就做了,轻盈随性至极。她年纪还太小,往后岁月如流,她再想起这件事可能连一句荒唐都不会说——她根本不会再记得这么一件事、这么一个人。

    道理浅显易懂,做是做下了,可该压抑的地方他也得死死压着。

    没必要较劲儿。

    没必要自寻烦恼。

    “师叔——师叔——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耳边的动静一声甜过一声,由恪回神,面色阴沉沉的,冷冷“嗯”了一声:“说什么?”

    刚还一瘸一拐气呼呼跑了,没一会儿就又跑回来黏着他,少见。她向来是个无理占三分的主,现下既没记仇,也没因为他明晃晃的心不在焉而怄气,反而殷殷切切地捧起他的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由恪会意,这是有事求他。

    大概是知道杨烈要走了……

    果不其然,小姑娘甜丝丝地贴着他手背问:“我能不能和杨少爷去他家呀?就几天嘛,我保证很快就回来,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由恪抽了一下手,被她握得牢牢的没抽动。

    虽不曾亲眼所见,他却想象的出。她一定比现在更甜腻缠人,央求杨烈带她一起回家——杨烈居然肯答应,他似乎真有点低估这个师侄了。

    实在恼人的紧。

    她到底知不知道跟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回家意味着什么?

    婚嫁二字呼之欲出,他有些手痒,想抽人。

    “求求您啦求求您啦,让我去嘛——我回来给您带礼物,想不想要?”

    利诱?他看起来很稀罕那种东西吗?拿他当三岁小孩儿对付?

    内心接连冷嘲热讽,他终于开口,问:“很想去?”

    或许是他的沉默被误解为纵容,又或许是她还沉浸在美好幻想里,总之,她对由恪的语气有所误判,不知死活地连连点头。

    真诚,急切。

    由恪接住她下巴捏着她脸颊,神情平淡,力道却大得她拧眉。

    “师叔……”

    话都含糊不清了还在试图撒娇。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知道下山干嘛来了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拿我这个师叔当回事吗?”

    语气很重很凶。

    显然没料到会被疾言厉色地冷呵一通,她连绵如阴雨不歇的嘟囔声停了下来。她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失落:“您一点也不疼我……”

    她按住由恪的手腕挣出脸。她一般没这个胆子,现在大概是不想杨烈看见她一脸指印的模样。由恪没成心想弄伤她,顺着她的动作松了手。

    四目相对,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再次跑开。她蹲在由恪脚边也累,干脆跪坐下来抱住他的腿,将脸搁在他膝上蹭了蹭。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她伏在自己膝头的模样虽然透着几分不高兴,却仍属于一种很可控的乖顺。

    由恪垂眸凝望着她,坦然接受这近乎讨好的小动作。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委屈,像只淋了冷雨摸进屋里来的猫,脏兮兮湿淋淋的,拖着条长长的湿痕爬到他脚边,无声地问他为什么不摸摸她、哄哄她。

    委屈得让人想揉她。

    片刻,他问:“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会溜走,是吗?”

    她眨眨眼让泪光更闪,什么也没说。

    由恪暗叹一声,揪住她后领将人提起来放在腿上,她并不意外,或者说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坐下就把眼睛贴在他颈侧,热乎乎的一片。

    “您刚刚好凶……”

    由恪没可能跟她道歉,手在她肩上略停了停,转而磨着她细腻的颈子,捏紧向上提。他垂头,在她挤出眼泪之前先一步把她的眼睫舔湿。

    “这么爱哭,师叔帮帮你?”

    –

    “三天。三天之后我要见你人,否则连山上也不必回了。”

    话毕,由恪没再多留,转身跨过门槛,隐线在他身后将大门拉的死紧,严严合上。

    师叔实在是个很阴晴不定的人,明明刚还强按着她亲得她舌根发麻发痛,这会儿就毫不留情地把她扫地出门了,一眼都不愿意多看,生怕被烦死一样。

    “放心,”唇舌分离之际由恪不阴不阳地笑着,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摩擦,“没肿,你的杨少爷不会看出来的。”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倏然变得更瘆人几分。

    他说这些干嘛?

    是妒忌心作祟,由恪很快确定。

    她软乎乎地趴在他怀里,呼吸艰难,对他的变化一无所知,只随着本能蹭着凑上来,结果被他生生扼着脖子砸到床板上。被褥不厚,后脑的钝痛使人眼前发虚。阴影投射笼罩而下,她看不清,只感到唇齿再一次被顶开,随即舌尖一痛。

    很重。

    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冷风。言九突然生出点被扫地出门的凄凉感,于是贴过去蹭着杨烈的手臂。他在门口等了很久,外套上裹满了寒意,她却很喜欢,舒服得眯起眼。

    杨烈由着她把西装蹭的起皱。

    “师兄,你知道吗,下山之前我就和高师叔说,由师叔带我下山是想把我扔掉。”她仰着脸悄声嘟囔着,“要是没人要我了,你能把我捡走吗?”

    说得煞有介事,眼里满是希冀之色。

    杨烈微蹙着眉,目光掠过她发根还未完全落下去的薄汗,拇指压着她下唇,略显强硬地挤进去顶开唇齿检查。果不其然,舌尖还微肿着,带着新鲜的血色。

    难怪说起话含含糊糊的,还时不时抽口冷气。

    这样都改不了碎嘴子的本性,非要缠着他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杨烈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她解释道:“不小心咬到了。”

    他无意过多纠缠,只道:“那就小心点,少说话。”

    他很少回避什么,却还是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她刚刚的问话。

    ——荒诞不经、莫名其妙、像一只乱钻乱挤的无头苍蝇,没有搭理的必要。

    他对很多人很多事的观感都如是,好似山崖间凛冽的寒风,凝结万钧之力,漠然劈开万物直下渊底而去。

    对那个家,亦不例外。

    这幢宅院言九并不陌生,穿斗梁架、青瓦屋面。破碎的青石板下掩着青苔,悬在檐下的蛛丝勾连着一滴雨珠,颤悠悠荡着、滚动着,终于不堪重负落下。

    被丁嶋安挡开。

    他将妹妹捞进臂弯里暖着,弓着背凑在她耳边悄声问:“还是不进去?你跟哥说句实话,是不是把钥匙弄丢了——不行我带你进去。”

    知道他是有意逗自己,她幽幽盯着他,有点耍赖又有点像撒娇——她干什么丁嶋安都觉得是这样,可爱得要命,也喜欢得要命。

    “不要翻墙,像小偷。”

    “小事儿,我刚学了一手地行仙,方便得很。”

    她一般都很捧场,会略显夸张地缠着他要看他的新手段,此刻却兴致缺缺地垂下眼睫,靠在他怀里摇摇头。丁嶋安遂半抱着她将人拖走,絮絮叨叨道:“行了,回家。老站这儿挨冻也不是事啊。你上次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要看的那个电影我订票了,现在吃饭还能赶上——没偷着跟别人去吧?等会儿换件衣服再出来,光着两条腿,我看着都冷——真不冷吗?摸着都冰手。哎,我那地行仙你真不好奇吗……”

    她边走边回头去看,被丁嶋安把脑袋按进怀里哄道:“九,咱不看了,看看哥哥,行吗?”

    “……嗯。”

    丁嶋安低沉的声音贴在她耳边,气息灼热,夸奖道:“小九好乖,怎么这么乖……”

    独留旧宅在身后被冷雨侵蚀。

    这处房产自杨烈走后就记在她名下,算来已有十多年。

    也空了十多年。

    而今、而今自是不同。

    正是霁月光风耀玉堂。

    大户人家从不知俭省二字,天光散去后依旧灯火通明,一片荧然。整齐平实的青石板浸雨后颜色更深,或明或暗地铺开。杨烈踩着半干的水迹,步履渐缓,回头望了一眼驻足在几步外的言九。

    门前栽着株紫薇,风雨后落了一地,光华的枝干担着稀疏却艳丽无匹的花朵,斜斜压下来。

    她就站在这株紫薇前仰着头,恍惚中宛见枯枝一片。花朵还算繁密的一枝骤然被压下,几乎要碰上她比平时还卷翘浓密的睫毛,残存的雨珠滚落在她脸上,蜿蜒至唇角被杨烈抹去。他没问,手上微一用力,取了这枝下来递给她。整株树都因他的动作颤动,雨珠纷纷而落,却没淋到任何人。

    杨烈已拉着她走远。

    大少爷肯回家已实属难得,何况还带了个姑娘,更是天大的稀罕事。消息传着传着就走了样,从“大少爷带了位年轻的小姐回来”起,传到杨老爷子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

    “大少爷带少奶奶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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