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孟薇在京市安顿下来，丁子晋给她找了一个公寓，陆陆续续又给她添了许多东西，弄了一个星期，才将将一切都妥当。
自从回国后，丁子晋每一天都跑来陪她，从早上一睁眼，他就过来敲门，陪她吃早饭，吃中饭。他在国内上了大学，国内与国外不同，大学四年，孟薇刚毕业，然而他还有最后一年。
不过大四学校里的课程不忙，他也开始张罗着自己的事业。不同于时家骏，丁子晋对自家企业珠宝行当十分有兴趣，大二的时候，便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是晋亨珠宝底下的一家小公司，不过才刚刚两年不到，就已经成了晋亨里异军突起的一支。
他一直很优秀，小时候念书顶好，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后来念得也是设计专业，还辅修了金融，不单是同龄人，他比那些在商业里驰骋多年的人还要优秀。
九月下旬，孟薇准备回一趟南城。
丁子晋说要陪她一起去，孟薇以他工作学习忙碌为由，并未答应，最后独自一人坐了车去。
南城还有她未了之事，当年到曼彻斯特不久，国内就寄过来她南城小洋楼的产权，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替她从马维舟手里拿回了小洋楼。
她也曾问过黄萍，以及母亲旧日里的那些相识的人，可大家都推说不清楚。
她想，一定还是有关系的。
那座小洋楼市值并不便宜，当初孟氏破产，外婆为了救母亲，主动将小洋楼的产权送给马维舟，可母亲却不愿意将外婆最重要的东西拱手让人，所以宁死也不肯回来。
可阴差阳错之下，小洋楼还是用来抵了孟氏的亏空。
她先前想过是丁子晋，可后来问及又说不是，再后来，连她也没有什么头绪了。
毕竟能动用这样大资金，又能让马维舟就范的人，她实在是想不出来。
只是三年未回，她还是想回小洋楼看看。
从京市到南城，路上一共四个多小时，到小洋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渐入秋，白昼也逐渐变短，六点就已经天黑了。
院子里荒废许久，没有人搭理，枯枝野草到处都是。
她拿了钥匙开门，熟悉与荒凉一齐涌上来，她忽然很想念外婆。
黑漆漆的房子，没有一点光亮。
她开门进去，按下墙上的开关。意料之外的，房子里没有霉味，和她走的时候还是一样，空气里有淡淡的一种属于老旧家具的气味。
她去摸窗台下的木质橱柜，手指翻过来，没有灰尘。
她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有人来过，这里一直有人来过。
是谁……
将小洋楼赎回，又时常来打扫……
院子外有风声，还有微弱的枯枝吱嘎一声，她停了一下，连忙转身开门出去，四面环视着，到处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是她的错觉，从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起，她频频有熟悉的错觉，她看见那熟悉的背影，那熟悉的衬衫，那看不见的熟悉目光……一如此刻，她甚至觉得自己错乱了时间，她像是回到三年前离开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她坐在台阶上，他就站在她身旁，她要他留她，可最终还是遗憾，他说他会永远记得她……
什么是永远，全都是骗人的。
她不知道，她非要听见看见他站在她面前，真真切切的，那才称得上是永远。
到底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回来，那里面的原因，有一大半是他。
风吹过来，带着冷意。
她失落地转身回屋，关上房间门，反锁上，走进这栋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房子。
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外婆。
失去了她生命里的一切，只剩下这一点残存的气息。
在南城待了一周，她整理完东西，就回了京市。
她投了好几份简历，很快有了回信，是一家创意公司，她申请了编程开发一职，因为有留学经历，她又念的理科相关专业，面试完很快通过，然后就通知了下周一入职。
工作来得太快，孟薇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她本想着，能再调整一两个月，再投入工作，现在看来，她天生是劳碌命。
入职一周，周五晚上下班前，丁子晋忽然给她打电话，问她几点下班。
她一边整理文件，一边看了眼时间，漫不经心地说：“还有十分钟。”
那头笑了笑，道：“那我下来。”
孟薇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电话已然被挂断。
十分钟后，丁子晋忽然就出现在她办公桌旁。她一下愣住，整个办公室里窃窃私语，全都看着怀里抱花的丁子晋站在她的桌旁。
孟薇咬了下唇，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赶紧站起身拉过丁子晋，小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丁子晋脸上只堆着笑容，还没有开口，孟薇就听见身旁有人打招呼的声音：“老板好。”
丁子晋浅笑点头，独留孟薇一人惊愣在原地。
“什么老板？”孟薇错愕地问他。
丁子晋笑：“我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孟薇连忙拿出手机，搜着这家公司的信息，看见丁子晋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一家创意公司，明明就是一家珠宝公司。
她待的是创意部门内的研发部。
她当时投简历，根本没有多看，只按照编程代码研发职位，又离公寓近的地方，投出去几个简历，谁知道居然就投进丁子晋的公司。
丁子晋见她发愣，笑着说：“不用再看了，我的确是你的顶头BOSS。”
孟薇抿着唇，抬头望了望他，没有说话。
丁子晋见她沉默，依旧是笑：“怎么了，这样不好么？”
孟薇收回视线，垂眸说：“我觉得不好。”
刚刚那些同事的目光，明显是把她认成了丁子晋的女朋友，然后靠着后门进来的关系户。
她想起什么来，忽然又抬头问：“我入职的事情，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丁子晋否认：“怎么可能？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的，你们部门两天前，是不是拍过一张合照，我是在公司论坛里看见的，才知道你入职了研发部。”
孟薇这才想起来，两天前部门聚餐，出发前的确是拍了一张合照。
可她还是惊愕和无法接受，自己竟会进了丁子晋的公司。
丁子晋见她闷闷不乐，笑着安慰她：“好了，别想了，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我下班了第一时间就能来找你，还能一起去吃饭，多便宜。”
说着，将手里的玫瑰花抱过去，“雪山玫瑰，我知道你喜欢，一早就订了。”
淡淡的玫瑰清香扑过来，孟薇低头看着眼前的白玫瑰，攥着手心迟迟没有接过，她抬头看向丁子晋，说：“可是，可是你刚刚没看见，她们都是什么表情吗？”
丁子晋：“看见又怎么了，总不是误会，我本来就不是在追你么，追了好些年了，难道不是事实么？”
他嬉皮笑脸讲这句话，让孟薇一时觉得无奈和心疼。
丁子晋将手里的花又往前松了松，语气打趣：“接着吧，手都快举酸了。”
孟薇失笑，然后伸手接过那束玫瑰。
雪山玫瑰……三年前，也有人送过她一车子的雪山玫瑰。
丁子晋伸手牵住她，“行了快走吧，我都快饿死了，中饭就没有吃。”
孟薇就这么被他拽着出了办公室，又下楼出了大堂，因为抱着花很显眼，又或许是丁子晋的存在，他们频频吸引了公司里许多人的目光。
这才应该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了。
她成了丁子晋的“女朋友”。
丁子晋开车带着她去餐厅，还没进门，看见这贵派的装修，她就拉住他，道：“是不是正式了点，我们随便吃个晚饭就好了。”
丁子晋单手抱着花，因为孟薇下车不肯拿，他不想花白白地放在车里，他一手牵住她，说：“这是你回国后，我第一次带你吃西餐，当然要正式一点，这个餐厅好难订，我一礼拜前就订了，好不容易才订到，你不能说不吃。”
没有办法，只得进去。
丁子晋牵着她进去，刚一进大堂，里面立马有人过来迎接，餐厅的确奢华，有一个很大的舞台，上面有乐队正在奏乐，是低缓的配合爵士那一类的音乐。
侍者领着他们落了座，餐厅里的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桌。孟薇不理解，既然人不多，为什么还要那么难订。
大概这就是高级餐厅的格调。
菜单上来，孟薇点了一份眼肉牛排，七分熟。
是烛光晚餐，丁子晋又要了一瓶干红。
酒刚拿上来，忽然远处通道，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孟薇正对着那里，餐厅里灯光昏暗，可她一眼就看见，那女的她不认识，而男的，却是沈放。
她坐在那里，一瞬间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深洞里，寒森森的阴气直逼上来，望着那个人离她越来越近，然后走到她的面前。
那女人与丁子晋认识，上来打招呼：“丁少爷，这样巧，在这里遇见你。”
丁子晋回头，看见沈放的那一刻起，也不免怔愣了半秒，随即笑着与人打招呼：“是巧，郑小姐也与二叔来吃饭么。”
沈放在圈子里辈分一向高，与丁子晋同辈的人，都会叫他二叔。孟薇记得，商平也是这样叫他的。
那被称呼为郑小姐的人，手臂正挽着身旁的人，笑着说说啊，然后又将眼光略偏了偏，偏到她的身上，试探着问：“这位是，丁少爷的女朋友？”
孟薇的目光一直盯在沈放的身上，没有移开。
丁子晋察觉出来，只笑了笑，没有反驳郑蓉蓉的话。
郑蓉蓉挽着沈放，抬头笑着他，和他搭声打趣：“沈放，你瞧，人家丁少爷大学还没毕业，就事业爱情双丰收了，比你这孤家寡人，可厉害多了。以后，你可不能再跟人胡吹，说你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了。”
沈放目光只淡淡地一瞥，然后收回视线，眼睫微垂着，昏暗的灯光照过来，歇歇落落地像飞蛾，他牵起唇角笑容，从容道：“是啊，子晋年少有为。”
桌子上放着一大束雪山玫瑰，沈放望过去，继续开口：“你们是郎才女貌，什么时候好事将近，不要忘了请我过去。”
孟薇只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多年未见，他依旧从容，正如在香港那一回电视里看见的一样从容，刀削的轮廓，一如从前俊朗，只是无情。
丁子晋笑着说：“那是当然，自然是要请二叔的，我父亲前几日还提起，什么时候要请二叔吃饭的，不知道二叔有没有时间。”
沈放：“有的，过几日我让秘书约时间。”
郑蓉蓉挽着沈放，和他们告别：“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丁子晋笑：“好。”
人离开后，丁子晋看向眼前的人，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目光里无神，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和沈放在三年前有过一段，只是那一段究竟到什么样的地步，他却并不知道。
“我并不知道，他今天会来。”
孟薇沉默片刻，然后伸手去拿桌上的那瓶酒，手指刚碰到，丁子晋的手握过去，按住她，“薇薇，你难道还没有忘记他么？”
孟薇心不受控制地颤了下，她努力抿起唇瓣，笑了一下，挣开他的手拿起酒瓶，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怎么可能，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