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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珞城一中。

    该是早读的时间,校园里人很少。天是灰色,往下是一排排怅昏的教学楼,连空气也闷闷的。然而学生们只管低头背诵,各种公式文言与英文夹缠在一起,像一份忒盛而待烹熟的食谱。

    终于,太阳完全出来的时候,下课铃大噪,阳光里飞出一蓬蓬的金沙,金沙里又蒸出一蓬蓬的人声。

    读书声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鸦鸦的嚷闹声,之后是吱呀的开关门声和桌椅板凳摩擦地板的声音。

    学生们一拥出了教学楼。那条通往食堂的羊肠小道上立时挤满了人,简直水泄不通起来。数不清的脸与脸挨匝。

    其中有人不耐烦了,粗音冲一个人喊了起来:“诶同学你去不去食堂啊?不去就别在这里挡我们,这么多人呢!”

    被喊的那女生脸登时红了,实在她也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不好意思。”她连连地道歉,又委实抽不出身;一面把眼往后不停地瞟,生怕被今天尾随她的那人逮到了。

    她挨挨擦擦地脱离了那队伍,说是脱离,其实是给人一把推出来的。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颂祺捏了把汗,自她被阿飞盯上后,这已经是第三回了。

    但愿不要被年级主任逮到。她扶着腿上楼梯,上到二楼,呼吸才有所平复,但是这一平复,耳畔里竟有些窸窸窣窣起来,她闪电般往后看,那个灰色卫衣又出现了。

    显然,那个尾随她的人又出现了。

    她扒着栏杆,三脚两步往上飞跑。

    终于跑到五楼,眼看转过弯、跑过第二间就到班级了。她两腿迟重起来,像绑了两个铅球似的,胸膛一口血似往上冒,口腔里也甜甜的像是有血腥味;那阿飞却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似跑似走,游戏还没那么快结束呢。

    颂祺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整个人已经喘成风箱了,她顶头就朝拐角冲过去,不料一个猛子竟然撞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上,再一看,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肚子,那人当场一声吱哇乱叫,向后趔趄几步。

    糟了。颂祺凑手脚不迭,一抹脚待要溜下楼,那穿灰色卫衣的阿飞早已靠着墙朝她招手呢。

    他顶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眼睛眯起,瞳仁黑得发亮,像那摇摇树叶间隙里一窥而出的光。

    颂祺不由得咬牙切齿。

    “你哪个班的?走路不看路的啊!”年级主任揉着肚子,抗着一张沙皮狗脸,盛气地朝颂祺摇摆过来。

    阿飞两手一划,比了个无奈的姿势。

    “还背着书包?迟到了还是请假了?有假条吗?”

    颂祺一闭眼一吸气,像游泳的人下水那样,转头对年级主任说:“对不起主任,我家里今天有点事……”

    年级主任才不吃她这套,刷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扣分条,手指点钞票似的点过一半,那一半都有学生的签名。

    他搀一搀眼镜,指着编号为24的那张,“签吧。”

    阿飞并没有走,仍靠在墙上,抱着胳膊打量颂祺。白色的帆布鞋,没有扎起的裤腿,三中的校服是简约的黑白混色,她是唯一把那校服穿出水墨韵致的人,马尾不高不低,俏谧的脸不红不白。

    “下次注意点!再被我抓到就不是扣两分了!”年级主任抖起嗓子大喊,斥完颂祺,眼梢里又带上了阿飞,“你又是哪个班的?上学不穿校服?”

    阿飞嘲弄地勾起唇角,语意带讽地说:“不好意思啊,主任。我可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呢。”

    颂祺并不关心年级主任如何应对,她已经开始头疼了。拖着脚推开教室的门,同桌何嘉不在,应该是去吃早饭了。

    她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理起书桌。

    门忽然被暴力惊醒、弹跳,啸出风来。

    与门相对的那扇窗户也似着了惊,床帘惊惶地往上蹿跳,在空中一阵扑滚起来。

    颂祺还想不会又是那个疯子,一看却是何嘉——好在是何嘉。

    她风风势势地闯了进来,劈头便讲:“倒霉死了,一大早就被年级主任那个熊宝蛋抓包,扣了我四分啊那个死老头儿。”

    说完,把书包挞在桌面上,从书包里取出两盒酸奶,一盒给颂祺:“你的表情不太好啊,怎么了?”

    颂祺淡淡说:“今天出门就被跟踪了。”

    “又是阿飞?”何嘉把眉皱起来:“这样下去不行啊,你都被那二流子跟踪多久了——不是江沐指使的吧?你快别在她家寄宿了,一家子都不够数。”

    颂祺啜起酸奶。中考后她母亲出国,她就寄住在同班同学江沐家里,江沐妈又是她妈的朋友。被阿飞盯上是最近的事。

    “江沐跟阿飞是什么关系?”何嘉问。

    “不知道。”颂祺也很诧异。江沐是面上装乖,也符合对小混混的崇拜心理,可那也不对,阿飞尾随自己江沐不是不知道,不会是女朋友——可他们有接吻?

    “也许是玩得开。他们那个圈子乱得很,而且我看江沐就是个很滥的人。”何嘉鼻子眼里笑了一声。

    十分钟后,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走上讲台,今天讲昨天布置的习题。

    她照例将书本摊开在讲台上,扫视讲台下一周,开始抽同学来对答案。

    “颂祺,你把答案对一下。”

    颂祺站起来,却是面红耳赤,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练习册上的空白——她昨天明明有写作业啊!

    将书脊侧过来一看,那上面赫然勾了两个字,龙飞凤舞的:江沐。

    她偷了她的作业。什么时候的事?

    何嘉偏过脸,迎着颂祺瞪眼睛,“不是吧,你居然没写作业?”

    “不会?”数学老师站得远,眉头皱了一皱,幸而没有追究,“同桌。”

    “我靠,”何嘉低吼一声,“我也没写作业!”

    她把手背过去,意图去够后桌彭川的练习册,彭川却是把脑袋一探,“别够了,没写!我也没写!”

    周围一圈人闻言隐隐笑了起来。

    何嘉左脚用力蹬了后桌一下,摇摇荡荡站了起来。

    数学老师看着练习册,闻声半晌,不见动静,费解地朝何嘉看去。

    那何嘉只是扁着嘴不动。

    周围一圈人简直笑疯了。彭川可顾不上笑,正前后左右一圈地借起作业来。

    “也不会?”她提起声音,显然不耐烦了,“来后面的。”

    彭川一脸悲壮地站了起来,拿着空白的练习册,就ABCD地开始胡念一气。

    数学老师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全错。”

    整个教室的人笑翻了。

    彭川扬着声音,五迷三道起来,“D、C、E……”

    “单选题哪里来的E?”

    “哦,D、C、B……”

    老师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坐吧坐吧,就没一个对的。你是没写作业吧。那两个女生也坐吧。”

    三人长出一口气,赶紧坐下去。

    教室复回归安静。

    江沐却是支着下巴,还在哪里笑颤颤的。

    颂祺眼睛瞥向她,江沐也并不避讳;直直看着她,嘴角上扬,抖开手里颂祺的练习册,眉眼笑得弯弯的。

    阳光跳开在她脸上。

    *

    于时,从机场前往江苑小区的路上,一页画纸从车窗里飞了出来。

    那是一张侧写,奇异的是,整张纸上都画满了同样的侧写,同样的人脸,同样的轮廓,同样的角度,同样的缺乏眉毛,眼睛,嘴巴。那顶像《年轻的时候》故事里描写的一段:从小画惯了,熟极而流,闭着眼能画,左手也能画。

    唯一不同的是,这画的作者,左右手画出来简直没有分别。那自然也是一双画家或钢琴家才有的手:白,细,修长。

    下一秒,画纸的主人砰地摔上了画薄。他闲闲把手枕到脑后,一脸不高兴的神气。

    前面开车的正是他母亲,她一路数落:“早让你跟你爸服软,你偏不。这下好了,一个人充军到这个地方,一毛钱没有,看你怎么办。”

    男生回:“我又没错,凭什么跟他道歉?”

    “你还没错?把同学随便往深山里一丢,这叫没错?你知道这叫绑架吗?你考虑过你的父母接到报案时什么心情吗?不怪你爸生气。他说了,由着你在这儿生根长苗,不用回去了。”

    “那很好啊。”男生望出窗外,吹一声口哨:“一个人我还更自在呢。”

    他母亲就恨:“这小崽子!”

    车直行驶进江苑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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