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一道浴帘将两个人隔开。
谁都没有说话，唐珺在里面洗澡，邓放就坐在外面，看着她朦胧的影子发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从听到韩君昊说想让唐珺留下来，他脑子里就像有一团线，越理越乱。
理智让他开不了口要求她留下，他认为他们虽然是伴侣，但他无权干涉她对未来的选择，正如她尊重他的选择一样。
可私心也在敲打他，他就是不想让唐珺走。
两个矛盾的声音在脑子里打架，势均力敌，不分胜负，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来二去，矛盾的输出就外化成了他的不知轻重。
面对唐珺的时候，他好像从来控制不住自己。
水声停了，他也从思绪中抽离。
唐珺拉开浴帘，他立马抖了抖毛巾，起身给她围上。她自己攥着毛巾角，轻飘飘地从他旁边走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嘴唇紧抿着跟在她身后，走出浴室。
床单已经换了新的，她的干净的衣服就摆在旁边。
应该是邓放进去守着她之前帮她拿来的。
她也没拘束，拿开毛巾就要穿衣服，倒是邓放微微侧过身，把目光移开了。
穿好她就在床侧躺下，微微合上眼，邓放关了灯，才慢慢摸进浴室洗漱。
可能以为她睡着了，他出来的时候动作也放得很轻，但唐珺根本没睡。
感觉到床另一侧微微下陷，她好像听见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她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邓放，把他吓了一跳，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又闭上了。
她手一撑，坐起来看着他。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邓放闻言一怔，跟着坐起来，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歉意，随即低头，嘴唇轻启：
“对不起。”
他在为他的“暴行”道歉。
唐珺听完就摇头。
“不，不是这个，我要听原因。”
虽然邓放在床上向来比较凶悍，但今天确实反常得明显。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她不问，他不说。
只见他低头沉默片刻，又抬起头，面色平静地对她讲：“没什么原因，对不起。”
如果不是捕捉到他眸中的一丝闪烁，唐珺可能真要信了他的话。
她有些生气，但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他的粗暴，是因为她觉得，在邓放心里她就是需要保护的。
他总是什么都不跟她讲，或者是提前把打算做好，再把结果摆在她面前，不愿意和她分担。
她不喜欢这样。
“不对，邓放，你有事情没跟我讲。”
她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
邓放眉梢一挑，没否认，侧过身想躺下。
“睡觉吧。”
她不让，伸手就薅住他的胳膊，也不说话，就看着他，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邓放最终低头，伸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然后把她嫩白的手攥在手心里，拇指和食指不断摩挲着骨节上的几处茧——它们显得与这双手格格不入。
犹豫了半天，他终于开口说：“韩局想让你正式留在基地，要征求你的意见。”
说完他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眼睛盯着深色的床单。
唐珺还在等下文——她认为有。
起码目前，她听见的话里，没有让她觉得值得让邓放失态的“要点”。
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后续。
“没了？”
她忍不住问。
邓放抬起头看着她，又点点头，“没了。”
唐珺的眉头一下皱起来，她没想通。
“就…因为韩局想让我留下来？”
她不解，问话的声音都有些飘，语调上扬。
邓放没回答，算是默认。
她头一偏，眉头还是皱着的，嘴里嘀嘀咕咕。
“留下来…留下来又怎么了呢？”
突然，她猛地一抬头，“你不想让我留下来？”
邓放直摇头，手也跟着摆。
“不…肯定不是，我当然觉得你能留下来最好……”
越说声音越小，唐珺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你想让我留下，又不跟我讲，还要等着老韩来找我……”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扑过靠在他的肩膀上。
“邓放，你怎么这么变扭啊？这几天又瞎琢磨什么呢？”
邓放虚搂着她的背，怕她着凉，又扯过被子来替她掩着。
“我是不想影响你的决定。”
唐珺与他拉开距离，伸手捂住他的嘴。
“你就是别扭，快给自己别扭死了吧。”
她边说边装作咬牙切齿的样子，狠狠掐了几下邓放的脸。
玩笑过后她收回手，扳起邓放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
“邓放，你知道的，我想好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影响我的决定，就算是我爸妈也不行。所以你不用担心影响我。我现在告诉你，我想好了，我愿意留下来。”
她目光如炬，他担忧不减。
“你别冲动。”他平静地说。
“我想好了，而且是很早以前。”
这个答案邓放更不理解。
她解释到：
“我师傅退役叫我回去那次，领导找过我，希望我留在南方，接师傅的班。当时我犹豫了，没有立即给他答复，后来，老张突然出事了。”
“我知道的时候就想马不停蹄赶回来，人家叫我考虑考虑，我是一点也没顾得上，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心里的打算了。”
“第一次到基地的那天我就在想，这么一群人在戈壁里奉献一生，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而我加入了进来，又是多么光荣。”
“确实跟你讲过，那些意气风发、舌战群雄的日子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可是在这里，我一样能发挥我的能力，一样能作出贡献，两相比较，并无二致。”
“所以，我，会留下来。”
邓放眼神来回在她脸上扫动着，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假。
要知道时间过得很快，如果唐珺不选择留在西北的话，她的任期只剩一年了——他们能天天见面的日子就只剩一年了。
察觉他走神，她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何况，来这儿以后，我结识了一群同样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有朋友，老师，知己，这样的前路，何尝不灿烂？
顺着她的话，邓放担忧的神情慢慢疏解。
“我怕你不愿意……”
唐珺急了：“你都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某人哑口无言。
唐珺扶额，“你真是别扭死了。”
无视唐珺的埋怨，邓放欢天喜地地拉着她躺下，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堆起来。
唐珺侧过身，看着他，认真道：“邓放，你不能老这样，咱们俩需要沟通，知道吗？你看，这就是不沟通的结果……”
唐珺边说边伸手去揉自己酸痛的腰，五官都皱到一起，表情可怜兮兮的。
说着邓放的自责劲又上来了，皱着眉伸手探过去，碰到唐珺的手时下意识往回缩，又被她捉住往自己腰上按。
她故意把声音放得轻轻柔柔的，眸中水光潋滟地看着他，“可疼了……”
三个字轻轻松松把邓首席拿捏住了。
他抚着她的发顶，柔声道：“我们珺珺那么坚强的人，跟我在一起以后老是让你哭……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跟你沟通，跟你商量的。”
某人“低眉顺眼”，看得唐珺心软软的。
干燥温热的大掌从唐珺的脊椎按到腰侧，没一会儿人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唐珺是惊醒过来的，她昨晚忘了开闹钟，全靠生物钟。
看了眼时间，还好，收拾收拾还能去吃个早饭。
旁边的位置早就没了温度
邓放也真是的，起床不说叫她一声。
她刚挪着下床，门口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响动。
走到房间门口一看，邓放刚打开门，拿着一个保温杯，一个饭盒进来了，手不得空他就用脚一勾把门关上。
穿的抗荷服，等会儿应该有任务。
还不等她问，他急吼吼地交代着。
“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早点给你带回来了，都给你放桌上了啊……”他边说边把东西摆上餐桌，贴心地把盖子扭开，腾腾的白雾瞬间涌出来。
“还早呢，你先去洗漱，等会儿来吃正好，我来不及就不陪你了……”
他转身在厨房水槽洗了个手，扯了张纸擦着，快速踱步过来走到她旁边，“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走了啊。”说着他又出了门，头也不回地把门带上。
全程唐珺就站在旁边，一句话没插上，看着他风风火火地给自己送早点回来，又风风火火地去，心里暖暖的，也不免被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逗笑。
早餐就在面前，时间节省了不少，她吃完洗好碗才慢慢往工作室去。
她不知道，今早食堂的一个小角落可是热闹了一番。
早晨，邓放去的比以往要早些，兄弟几个到食堂的时候他已经快吃完了，然后又在他们的注视下去给唐珺打了早饭。
童敢不知道看见什么，跟夏鹏飞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就“咯咯咯”笑起来。
邓放比较无语，主要是他俩经常搞这种动静。
“干嘛？”他挑挑眉梢问。
夏鹏飞抹了把脸，假意正色道：“老邓，基地不让养小动物吧？”
“什么小动物？”他不解。
童敢眼睛都笑没了，这么久可算让他逮到了，他赶紧接话，“就是那种，爪子利，会挠人的小动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顺着他俩的目光，邓放抬手摸了摸颈侧，衣领旁边好像有几道细小的纹路，他立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面色不大自然，他捏着手里的纸团朝两人砸上去。
“去你的……”
那两人一看他这样，心知没猜错，调笑揶揄的眼神毫不掩饰，旁边还有大着胆子起哄的：“邓放，你加把劲儿，我家是个儿子，有缘结个亲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邓放搓搓手心，无奈地抿着嘴笑了笑，“才哪跟哪儿呢，你们别跟着瞎起哄。”
看了眼表，他抬起饭盒转身要走，不明所以的“观众”问：“首席去哪儿啊，不是还没开练呢吗？”
夏鹏飞拍拍那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首席兼职送爱心外卖。”
“观众”：“啊？”
见状夏鹏飞往那人嘴里塞了半个馒头，有些嫌弃，“傻样儿，多学学吧你。”
所有训练安排都在有序进行，一切顺利。
一个月后，试飞编队整装前往联合军演基地。
海陆空三军集结，唐珺不免遇到些熟人，其中就有上次给她留话了的政委。
人才流失是有些惋惜，那位也有意识地用“黄明章的徒弟”这个身份给她施加压力，她知道含糊不过去的，得讲清楚。
“小唐，最近挺好的？”政委问。
唐珺客气地笑笑，“劳您记挂，一切都好。”
政委点点头，“试飞局的领导对你是赞赏有加呀。”
交流话术唐珺用起来得心应手，她也听出了政委话中的试探意味。
“是，领导也没嫌弃我是外行，给了时间和耐心让我学□□算没给您和师傅丢人。”
她不卑不亢地答。
政委笑笑，又道：“这前前后后算下来，你的任期已经过半了呀，韩局有意留你，我早有耳闻，你什么想法？打算留下吗？”
“是，政委，”她说，“您的话我认真考虑过了，我很感激组织对我的栽培，让我能在需要的地方发光发热，日后我会继续履行职责，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感谢您理解。”
政委眼睛一转，点点头，看样子是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脸了然。
他刚要说话，后面就来了个人，笑得爽朗。
“诶呀老周啊，真是抱歉……”
唐珺回头一看，是韩君昊来了。
来人拍拍她的肩膀，有点护犊子的意思，看向对面的人继续道：“唐珺同志在我们基地表现是相当出色，跟我们的班子也融合得相当好，她留下来，我们举双手欢迎，老周啊，大家都惜才，你可别小气啊，哈哈哈哈哈……”
韩君昊都这么说了，政委自然也点着头应和。
两个神仙暗戳戳抢人，唐珺在旁边干站着，面上挂着笑，心里在流汗。
唐珺：想师傅了。
寒暄了几句，政委说编队有事，就先离开了。
韩君昊背着手，一脸的欣慰：“你看，小唐，本来想军演结束再找你聊的，刚刚我听见了，就提前代表大家欢迎你正式加入。”
唐珺抬手敬了个礼，笑着答：“谢谢您，不过您以后可别这么夸我了，我心虚。”
“实事求是嘛，老周也太较真了点……”
“这我就不好发表意见了。”
“没事儿，我跟他熟，你不说我也知道，一直是那个样子，一板一眼的……”
唐珺跟在韩君昊侧后方，两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回了编队。
韩君昊：猜我为什么提前散消息？我不说，但我知道得谢谢邓放。
唐珺：我是真心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