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部看台。

    原本吵吵嚷嚷的一群少年郎不约而同地安静了数息，有些人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有些人情不自禁地红了脸，就连蓐收也停下与玟小六的窃窃私语。

    玟小六眼睛转了转，胳膊肘顶向身边的蓐收，“看呆了啊？美吧？”

    “也不是第一次见。”蓐收收回目光，坦然道：“不过，今日防风小姐确实风姿格外出众。”

    “上次还叫人家‘防风少主’，今日就喊人家‘防风小姐’了？”玟小六笑了起来，“怪不得，你那日去送礼送了许久。”

    蓐收扫了玟小六一眼，问：“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玟小六想起当日清水镇上盈幽与那只九头妖的相处，上下端详着蓐收，对蓐收流露出一点儿掺杂着同情的揶揄之色，“喜欢看就多看看，你要是肯叫声‘六哥’，说不定我还能为你牵线搭桥。”

    蓐收摇头失笑。

    他只知玟小六是皓翎王请来的贵客，并不知玟小六是皓翎玖瑶，因而提醒说：“再说就过了，玟小六。”

    玟小六耸了耸肩。

    蓐收才说：“向往美好的事物是本能，我放着美的人不看，却去看丑的、残的、缺的，那才叫有病。况且她是防风氏少主，不可能嫁到皓翎的，只会嫁入西炎或者中原世家。”

    他倒不是只见了三次面就对人家倾心，就像他自己说的，向往美好的事物只是一种本能，而衡量利弊同样是一种本能。

    自辰荣覆灭后，皓翎和西炎维持着微妙的和平。

    西炎王垂垂老矣，先王后西陵氏一脉成了朝云峰上五座坟茔，仅剩的嫡孙西炎玱玹在皓翎为质，最受西炎王宠爱的彤鱼氏与所出子女在上一代斗争中陨落，但方雷氏、乌罗氏等侧妃所出子女及子孙皆已成年，只是资质平平，陷于内斗。

    皓翎王则是苦于子息不丰。当年皓翎王将王族杀得精光，如今唯一的王姬皓翎忆只能说是天真烂漫，难以担起皓翎王储的重任，朝中多年以前还盼望着皓翎王能够另立新后，或者再纳新妃，但过去这么多年皓翎王依然只守着静安妃一人，大家也逐渐接受了现在的局面。

    却更加忧心皓翎后继无人。

    而蓐收作为皓翎王爱徒、与皓翎王血缘关系最近的子侄之一，他的婚姻大事就显得微妙。

    玟小六似懂非懂。

    那边贵宾看台上又有情况。

    赤水献坚持要再次比过，但被防风钊断然拒绝，说自己箭术平平，袖箭是友人为他托金天氏打造，并不能算是故意隐藏自身实力。

    两人僵持不下，幸好赤水氏族人见状不对，派人前来救场，才算揭过此事。

    第二场比赛继续，由来自皓翎四部之一羲和部的禺彊取胜，接着上午的比赛暂停，双方休息之后再在下午进行最后一场比赛。

    玟小六跟蓐收打了个招呼，溜去贵宾看台找盈幽一起觅食，见她今日举止格外娴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明明前日她们还泛舟同游，她还夸了她烤的蚌肉格外美味。

    盈幽朝玟小六一笑，打趣道：“六哥可是又要救什么人？”

    玟小六笑笑回答：“不是，我就是找你吃饭。我知道附近有一间食肆，酒菜甚是可口。”

    紫苑正为盈幽披上一件霜色斗篷，听了这话只得小声提醒：“玟医师，喝酒这话在外可别说，我家少主还在守孝。”

    玟小六摸摸鼻尖，有些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守孝。是你家中长辈过世了吗？”

    她这才注意到，最近盈幽不是穿白衣就是穿青衣，发间也仅仅戴了一根簪，不曾着过清水镇上的红。

    “是我父亲，不过我无事。”盈幽说，“不必担心，前日我不也与你共饮了。”

    玟小六马上听出来盈幽与名义上的父亲关系很差，又想起那夜在船上她与她哥哥二人同游，心底微微触动。

    盈幽又戴上一顶长及脚踝的白纱幂篱，将全身遮蔽以隔绝窥视。

    玟小六忍不住盯着看，只觉得那顶幂篱甚为懂事，后檐几串珍珠如泪滴般稳稳坠着，轻纱浮动之间，更显得盈幽身姿宛若明月流水，还多添了几分神秘。

    盈幽感觉到玟小六的视线，笑问：“要不要也给你一顶？”

    玟小六连忙摆手，“别了，我一个大男人……”

    盈幽隔着轻纱睨了玟小六一眼，没有戳破，却想着皓翎大王姬的册封典礼绝对是一个极好的公开展示场合，合该由南星阁为其定制全套礼服装饰。

    两人离开看台，还没有出武斗场，就被一名贵女拦住。

    盈幽认出是与中原六大氏之一樊氏大公子订了亲的詹氏雪绫，詹氏全族被赤宸所灭，詹雪绫是詹氏仅剩的遗孤，但凭借婚约和族内遗留资源，仍能够与中原各家贵女交好，包括辰荣馨悦。

    詹雪绫一开口，先笑语温柔地向玟小六道了歉，原来她正是那夜与辰荣馨悦同游的贵女。

    玟小六面色如常，看似浑不在意地接受了歉意，眼底却泛着淡淡的漠然。

    詹雪绫问：“三小姐，为何这次赤水秋赛不见意映小姐？”

    盈幽似笑非笑地回望詹雪绫，反问：“我竟然不知，意映姐姐还与詹小姐有交情？”

    詹雪绫微微一笑，回道：“只是许久未见，大家都甚是想念意映。”

    “原来如此。”盈幽故作沉吟，“我亦不知意映姐姐行踪，只知曳莹姐姐遭遇惨事后，意映姐姐多有抑郁，便出去游历散心了。”

    詹雪绫点点头，似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原来如此。既然意映姐姐不能来，明日篝火晚会，还望三小姐赏光。”

    盈幽应下，偕同玟小六与詹雪绫告别。

    离开武斗场后，盈幽向玟小六解释了詹雪绫及其余中原遗孤身份，皆因大荒一直流传着皓翎大王姬乃是前王后西陵珩和辰荣战神赤宸私通之女，细看玟小六神情，显然她本人亦有怀疑。

    玟小六眼神黯然。

    虽然两人没有说破，但彼此都清楚玟小六真实身份。

    果然，玟小六踌躇着问：“世人都说赤宸是大魔头，还说西炎那位王姬大将军与他有过私情，连那位皓翎大王姬的身世都有问题……”

    “无论世人如何揣测，对于他们各自守护的子民，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盈幽说，“中原繁荣，西炎昌盛，少不了前人之功。某些流言蜚语听过笑笑就罢了，事实真相，需要你自己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想。至于那位皓翎大王姬的身世，那是皓翎王该考虑的问题。”

    盈幽不清楚之前在皓翎时，玟小六是否曾向皓翎王求证过身世，但她却清楚，若皓翎王册封了这个女儿，让这个女儿继承储位，天下间就没有人再敢质疑她的身世。

    只是，别看如今的皓翎王在大荒内风评极好，仁厚慈和，皓翎亦会提拔人族和妖族，较西炎没有那么明显的种族之分，但当年这位大荒第一强者，是杀父弑兄才坐到王座上。

    这样的人，要从他手中承位，怕是没有任何坦途。

    可世间的道路，又有哪一条是事事顺遂、事事如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