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枫晚僵僵站着没动，她不敢说话，怕出了声，就破坏了眼前温暖的幻觉。
小半晌，她不动，他也不动。
寒冷寂静的小巷里，两个年轻人好像雕像一般杵在那里，只剩下风在呼呼刷着存在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乔枫晚觉得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于是，她在袖子里掐了一下自己，嚯，有点疼，不是梦。
恰在这时，有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回来了。”
还是那道熟悉的、温柔的少年之声。
不过，今天带了一点许久没说话之后的沙哑。
像是咬了一口沙沙的的苹果，口感软糯，又有点甜甜的，不过，这点甜味儿很短暂，因为下一瞬，像是控制不住的，一团莫名的火气冲上了乔枫晚的脑袋，她的脑袋缩在帽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关门。
就在门要被乔枫晚关上的那一瞬间，少年猛然抬手，掌心硬生生拍在的门板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大年初一，不让我进家门吗？”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好像，还带了一点点小可怜的祈求？
乔枫晚别过脸，不说话。
帽子遮住了乔枫晚的大半张脸，苏积成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他唯有弯腰，俯下身子，探头去看她，奈何，他低一寸，她就低一尺，苏积成无奈，他伸手去拉乔枫晚的手臂，可就在碰到的那一刹那，“滴答”一声，一滴温热精准打到他的手背上。
少年的心立刻慌了。
“乔枫晚……”苏积成怯生生缩回手，才收回一点，又觉得应该要握住才对，他又回去抓乔枫晚的手腕，结果，还没碰到，乔枫晚一个抬手，一把打到他的手上，门也不管了，转身背对着苏积成。
苏积成见势从门缝里面钻了进来，怕乔枫晚冷，他关上了门。
一楼没有开灯，光线在关门的那一瞬暗了下来，只有窗户投进微弱的灯光。
昏暗静谧的空间里，苏积成内心的不知所措在无限倍放大，他看不到乔枫晚的脸，却可以确定她在哭，小姑娘抬手胡乱揉着眼睛，军大衣绿色的袖子被染上了一块块深色，变成了格子大衣。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如果眼泪也有情绪，那此刻，乔枫晚泪水上，一定写满了“倔强”两个字。
苏积成咬着唇，疲惫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无措，他上前两步，抬手将乔枫晚拉进了怀里，乔枫晚一开始还在挣扎，奈何脑袋被苏积成的一双大手扣着，她动弹不得，乔枫晚似乎不服气，将本来在少年胸前挣扎的双手伸到他的背后，开始捶他的后背。
少年像是戈壁滩上最坚强的小白杨，任由她拍打着，一动不动。
估计是打了一会儿累了，乔枫晚渐渐也停下了手，可这停下以后，才让人觉得奇怪，因为她的动作，很像是在环抱着苏积成。
安静的室内，伴随着一丝暧昧和缱绻，周遭的温度在一点点上升。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抱着，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积成摸了摸乔枫晚的头发，低眸柔声道：“别哭了。”
这一次，她终于回应了，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但语气又有点倔强：“我没哭。”
苏积成指了指自己胸前：“那这是什么？”
“鼻涕。”似是怕苏积成不信，乔枫晚还恨恨加了一句，“太冷了，冻的。”
“哦……”苏积成学着乔枫晚平时说话的语气，轻飘飘地吐出个“哦”字。
“那你别流鼻涕了，我没衣服换。”
“烦人。”
见乔枫晚肯说话了，苏积成轻轻松了口气，他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单手抽出一张，抖落开以后，低头帮她眼角的泪水。
“我自己来。”乔枫晚收回手，帽子没摘，她依旧扭过头去，不看对方，“你还随身带了纸巾？”
苏积成本来想说不是一直都有，结果，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话，“对啊，怕有人冻到流鼻涕，没纸巾擤鼻涕。”
乔枫晚一下子火了，她踩了苏积成一下，抬脚就要上楼，可刚抬一步，腿一软，差点就摔了一跤，好在苏积成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苏积成：“怎么了？”
乔枫晚难得虚弱：“没吃早餐，有点腿软。”
“上来，我背你。”
“哦……”
苏积成把乔枫晚背到二楼，把她放到餐桌边。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苏积成转身要去厨房，却被人拉住了衣角，他动作一顿，垂眸看乔枫晚，后者依旧戴着帽子，也不愿意抬头看他，闷闷说了句：“不用去厨房找，这里有。”
她指了指餐桌，苏积成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排字。
【亲爱的晚晚，爸爸妈妈出去拜年了，桌上我们精心为您准备好的早点，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爸爸妈妈永远爱你哦！！！】
末了，还画了三个连成串的爱心。
苏积成看到纸条的时候，眼角一跳，几天不见，乔家变画风了？
着急给乔枫晚弄吃的，苏积成也没想太多，端了早点去了厨房，吃的都是现成的，苏积成很快热好了东西，还特地用乔万山的豆浆机榨了一杯黑豆浆。
他把黑豆浆放到乔枫晚面前：“尝尝看，我特地跟豆浆西施老板取了经。”
乔枫晚本来在啃包子的，看了一眼那杯豆浆，顿时觉得鼻头一酸，一下子没忍住，又不争气地掉了两颗豆子泪。
“怎么了？不想喝吗？”苏积成以为乔枫晚不想喝他的豆浆，转身就要把豆浆拿回厨房。
乔枫晚出声阻止：“放下，我喝。”
苏积成又听话地放了回去。
乔枫晚一声不响吃着饭，苏积成就在旁边陪着，平时两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乔枫晚主动找苏积成说话，这次她不出声了，所以饭桌上格外寂静。
苏积成抿了抿唇，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主动些，于是，他拿起桌上的小纸条，笑得格外温暖，但语气有点心虚：“叔叔阿姨怎么改画风了？”
乔枫晚没看她，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上的麻辣粉丝包上，很小声嘟囔了一句：“还不都怪你。”
苏积成没听真切：“啊？”
“没什么。”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苏积成盯着乔枫晚吃完了第一个包子，他又开口了：“我看到你给我发的q·q了。”
乔枫晚拿第二个包子的动作一滞，那句【苏苏猫，你不要我了吗？】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股莫名的羞耻感袭上心头，乔枫晚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她没说话，苏积成又开口了，他没继续关于q·q的话题，直接来了个温柔道：“对不起。”
乔枫晚不吭声。
苏积成：“你是不是生气了？”
苏积成：“对不起。”
乔枫晚忍无可忍：“你别说话了！”
“你原谅我，我就不说了。”
“苏积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烦了？”
“嗯，就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积成的嘴像个复读机，乔枫晚没忍住，往他嘴里塞了个包子，成功堵住了他的嘴。
“好了，我没生气。”真的没生气，只是害怕和慌张。
说完这句话，乔枫晚站起身，都已经转了身，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一口闷了那杯豆浆，然后抬脚上了三楼，大概是吃饱喝足了吧，上楼的步伐都格外有力。
*
苏积成收拾好餐桌以后，直接上了三楼，乔枫晚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关门，苏积成敲了敲门，乔枫晚盯着游戏机，眼皮都没撩起来一下，但有轻轻点了点头，得到她的允许后，苏积成走进了她的房间。
乔枫晚盘腿坐在床头，乔万山的军大衣被她抛尸一样扔在床尾，她洗了脸，此刻头上还戴着发箍，露出干净白皙的额头，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休养，乔枫晚彻底白回来了，她的皮肤很好，像是一点樱花落在剥了壳的鸡蛋上面，白里透着绯红，露出额头之后，本就精致的五官完完全全展露出来，几乎挑不出一点毛病。
但你如果强行要挑刺，也是可以挑出来的，比如现下，因为刚才默默哭泣过，少女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红彤彤的，还有点肿，加上红红的鼻尖，很像游乐园里，美化版的小丑。
苏积成走到乔枫晚的书桌前，搬着她的椅子坐到床边，他面对椅背坐下，双手搭在椅背上，下巴也磕在上面，像只慵懒的大猫，大猫眼巴巴盯着乔枫晚，后者似乎是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扭头看游戏机，徒留一个乌黑的后脑勺给眼前人。
苏积成也不介意，自顾自开始说了起来：“我前段时间有点事情要回北京处理一下，走之前给你打了电话，你没听，本来想着到了北京再告诉你，结果你还是没有接电话，后来我就一直在忙，手机好几天没有充电，所以，没有看到你后面一直在找我，对不起。”
明明事情不全是他的错，但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像是卑微到的骨子里。
乔枫晚的心微微一颤，她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是她今天看他的第一眼，也是这一眼，她才发现，苏积成的模样有多憔悴，一对小猫眼里布满了血丝，估计是归途辛苦，头发也没有了往日的清爽，下巴上还爆了一颗痘痘。
乔枫晚视线下垂，落到少年灰白色的羽绒外套上，他的外套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有她刚才战斗过后留下的鼻涕和眼泪。
苏积成好像不用乔枫晚回应他，他继续道：“我把我爸妈的骨灰带回安城了，葬在爷爷奶奶的旁边，有空带你去看爷爷奶奶的时候，也顺便看看他们。”
虽然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见乔枫晚，但苏积成想带乔枫晚去，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姑娘对自己很好，就算他们不在了，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报复性地想着，甚至比他们在时候更好。
苏积成抿了抿唇，酒窝深深的，因为拧着眉毛，双眼有点微微下垂，看起来可怜极了。
下一秒，他的声音更可怜：“我以后再也不关机，再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他伸手抓着乔枫晚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乔枫晚感觉自己那点害怕和慌张被某人全部晃没了，再看他那张故意在卖惨的脸，简直有点想笑，好在，她忍住了：“我没有不理你，也没有生气。”
乔枫晚舔了下嘴唇，摸着鼻尖，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打游戏呢，别闹。”
“乔枫晚。”
“嗯？”
“你游戏机没开机。”
“……”
*
苏积成赶着来见乔枫晚，除了光秃秃一个人，什么都没带过来，乔枫晚怕苏积成觉得无聊，伸手从被子里掏出另外一台游戏机：“我还有一台，我们一起打吧。”
苏积成求之不得：“好啊。”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打了一会儿游戏，苏积成说要劳逸结合，下去弄了些水果零食上来。
乔枫晚笑他：“苏苏猫，你平时刷生物试卷，一坐几个小时也没见你说要劳逸结合，怎么打游戏打了一会儿就要休息了，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打游戏本身就是在休息。”
苏积成剥了个橘子，细心地撕掉上面的白丝，递到乔枫晚手中，一本正经道：“打游戏要费脑子，做生物试卷不用。”
“……”算你狠。
趁着乔枫晚吃水果的空当，苏积成环视了一下乔枫晚的房间，他经常来乔家，不过多数时间都是跟乔万山呆在厨房里，要不就在楼下客厅，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进乔枫晚的房间。
跟一般少女粉粉嫩嫩的房间不一样，乔枫晚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几张椅子，一张电脑桌外，没什么其他多余的东西了，对了，墙上还挂着几把机关枪玩具，苏积成有印象，她小时候经常举着那几把枪，在院子里追他。
要说这个房间最女孩子的东西，就要数乔枫晚床头柜上的那一排小娃娃了，苏积成歪头看了看，每个娃娃的表情都不一样，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面颊上有两个凹下去的点点，像是两个可爱的酒窝。
苏积成没想太多，他指了指那排娃娃：“那是你自己做的吗？”
乔枫晚点头，摸了摸鼻尖，语气有点虚：“不是，抽奖中的，估计是手工做的吧，好像都有点丑。”
还真是自己做的。
跟乔枫晚呆一起久了，苏积成早就发现，她说谎喜欢摸鼻子这个特点。
他也不拆穿，微微一笑：“那你运气还不错，我抽奖从来没中过。”
乔枫晚摆摆手，给苏积成喂了一瓣橘子：“没事儿，我运气好，你跟我呆在一起，久而久之，你也会有好运。”
苏积成含着那瓣橘子，慢慢送入口中，牙齿咬下去的那一刻，橘子酸甜的汁水迅速侵占了他的整个口腔，甜蜜像是会发酵，一瞬间，甜蜜占据了他的四肢百骸，连日的疲惫和忧伤在这里通通消散。
少年看着眼前的少女，眸光里是无尽的温柔，就连嘴角的酒窝都像是灌了蜜，他缓缓开口，语气里还有点小撒娇：“好，那我以后就赖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