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

    季听这几天有点失眠,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早上六点不到就毫无睡意,好像睡个好觉都成了奢侈的事。

    一大清早就有人打付故的电话,即使付故的声音很小,但还是逃不过装睡人的耳朵——就听到付故说了句“你在哪?”“我马上来找你,别动了!”,挂断电话后立马穿衣服出门了。

    付故出门后,季听的手机也响了一声,是付故发来的短信:我朋友突然来找我了,我带着他玩两天,你乖乖的待在镇子上哪也别去,等我回来。

    季听向来不爱过问别人的事,能说的事肯定会说出口。

    季听想了想,只简单的回了一个字:好。

    反正无心睡眠,干脆起床感受生活。

    楼底下餐厅已经坐了好几桌的人,看他们穿的运动服就知道又要去晨跑了,只是这十几个人里没有白萍的身影,她已经整整两天没见到白萍了,而她每天雷打不动的晨跑竟然缺席了。

    “大白今天好点了没?没有她来活跃气氛还挺无聊的。”一个女生问道。

    “还在医院里打针呢,小七说吃坏了肚子,打了两天针也没见好转。”和她坐在一起的女生回道。

    吃坏肚子?

    怪不得平时总是到处乱窜的白萍突然没了踪影,原来是去了医院,而且还是因为吃坏了肚子!

    季听噗嗤一笑,这下好了,能反过来嘲笑她了。

    季听走到二人身前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大白她们是在镇上的医院吗?”。

    两人一齐点了点头。

    季听早餐随便对付了两口,就朝着医院走去,边走边打白萍的电话,可对面迟迟没有接听,于是又转换了目标打小七的电话……

    ……

    “这俩怎么不拿两块砖啊?拿手机干什么?”季听忍不住吐槽道。

    季听在一楼输液区找了好久也没见到白萍她们,没有别的办法的她只能碰碰运气去护士那里打听消息。

    季听问道:“请问有一个叫白萍的女生,是因为吃坏肚子来这里看病的,那个人在哪啊?”。

    “白萍?”值班护士抬起头和季听四目相对,这位护士脸上的三颗痣格外记忆犹新——她是之前和林晨晨一起八卦的高沫。

    “你是白萍的什么人?”高沫问道,很显然她已经不记得这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侠是谁。

    “朋友。”季听回道。

    高沫低下头继续整理桌面:“白萍转院了,刚刚被接走。”。

    “转院?”

    上次需要转院的还是被打的不成样的李颜筠,白萍为什么需要转院??她的病这么严重吗?

    季听皱着眉说道:“不是就吃坏肚子了吗?为什么要转院?”。

    高沫重重叹了口气:“胃癌晚期,昨天早上就转去市医院了。”。

    胃—癌—晚—期

    这四个字犹如一道雷直直劈在季听身上,好一段时间里她的大脑都处于空白状态,整个人愣在那一动不动。

    “怎么会呢?是不是搞错人了?”季听红了眼:“我说的白萍,是白色的白,萍水相逢的萍,个子不高,扎着高马尾,眼睛大大的,还有还有……她鼻子旁边有颗痣——”。

    “对,就是她。”高沫停下手里的工作打断她的话,看着她说道:“她现在转去市第一人民医院了,这是一家特级医院,我相信你朋友会化险为夷的。”。

    “谢谢。”

    季听强忍着眼泪,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渡口,买了张去H市最近的船票。

    刚下船,小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季听赶忙点了接听,不敢耽误一分一秒。

    季听急切的问道:“小七,大白怎么样了?”。

    小七的声音很小:“没怎么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听到小七的声音,季听一直忍着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都知道了,护士都跟我说了!”。

    小七的鼻头突然一酸,强颜欢笑道:“嗐,没什么事,你好好养伤,先把你的伤养好再说。”。

    “我已经到H市了,市第一人民医院,是这里吧?”季听一边拦车一边说道。

    小七无可奈何:“对,你直接来住院部,我们在肿瘤……,算了,这里太大了,我让沐老板下去接你,你就在大门那等着。”。

    “好!”

    市医院这里堵的不得了,在离医院还有七八百米的地方,季听下了车,根据司机师傅指的方向一路小跑了过去。

    沐风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

    季听连忙问道:“大白现在什么情况?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沐风脸色很不好看:“是白萍不让我们说的。”。

    二人一同朝病房走去。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还能治吗?”季听问道。

    沐风摇了摇头:“一年前她已经做过手术了,那个手术只能维持一到两年的生命,现在到期了,昨天医生说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你……”季听顿在原地:“你说什么?”,她难以接受自己听到的这句话,在她眼里白萍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会起个大早晨跑,民宿举办活动她也是主力军,就连和她素未谋面的季听出现了困难,她也是毫不犹豫的伸出援手,每天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她。

    她脸上永远都挂着笑容,这样善良乐观开朗的女孩——生命到期了?

    沐风低下头:“白萍她……。”沐风抬起头,冲着季听笑了笑,眼睛里的泪水也被挤了出来:“她不想看到我们难过,所以我们装的开心点好吗?”。

    泪水悄无声息的从眼眶里流出,季听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心情说话。

    季听每走一步,她的心就会加速一分,她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见到白萍的时候忍住不哭,她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要是在她面前漏了陷,白萍会多难过……

    这层楼出奇的寂静,大多数是靠药物维持生命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麻木的忙碌着。

    “哔——”是心电仪宣告死亡的声音。

    “医生医生!快来看啊!”一名男子冲出病房,在季听二人眼前掠过:“没心跳了没心跳了!”男子一边哭一边跑向护士站,一瞬间数十名医护人员冲进那间病房,进行苏醒率几乎为零的抢救。

    刹那间,各种呼喊声、哭泣声充斥着整层楼。

    季听和沐风二人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两人都想被人点了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季听想到了自己,一年后她也是这样的结果,用药水吊着为数不多的生命,家人陪在身边却无能为力,撕心裂肺的哭喊无法留住要离去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不像人样,最终心跳归零,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沐风脑海里满是十五年前的詹晴语,她是得胰腺癌走的,这个病来得快走得快,在所有人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詹晴语就被下了死亡通知书,仅仅八天,一个鲜活的人缩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在空中与风共舞,在海里与鱼长眠。

    “你们站在这干什么?”小七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季听和沐风瞬间清醒过来,房间里的十几位医护人员都低着头,一名医生对着那名男子说道:“尽力了”。

    “别看了,走。”小七拉着二人往白萍的病房走去。

    季听轻声问道:“小七,大白不会怪我吧?”。

    “怪你什么?”

    “来找她。”

    “大白是怕你来回折腾又把伤口搞严重了,她还是挺想见到你的。”

    季听低下头,眼泪啪嗒就掉在了地上。

    小七看到了这个异样,停下脚步拉住季听,抬起她的头:“别哭啦,大白要是看到你这样,她可就伤心了,你总不能让大白来安慰你吧?”。

    季听看着小七的双眸,她眼里都是抹不开的凄凉,小七才是最伤心的人吧,小七刚来民宿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是大白一直在她身边开导她,与小七而言,大白是她人生的一盏指路灯,可如今这个灯到了枯的时候,她心里的灯又要熄灭了。

    季听点了点头:“对不起,说好不哭的。”。

    “没事,你快擦擦,咱们去见大白。”小七嘴角向上扯了扯,她很温柔,也很坚强。

    三人继续朝白萍的病房走去。

    小七在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走进那个房间:“大白!快看谁来啦!”小七笑着说道。

    病房一共有两张床位,白萍躺在靠门的那张床上,另一张床是空的。

    白萍听到声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是小听到了吗?”,声音缥缈无力。

    当她听到白萍声音的时候,鼻头就开始发酸——她做不到不哭。

    季听心里一直在警告自己:不许哭!不准哭!

    “哎!是我来了!”季听走进病房,当她看到白萍的时候,又是一道雷重重的劈在季听的头上——面色蜡黄,嘴唇发白,毫无半点血色,手上打了五个针,五种药同时输进白萍的体内,和沐风说的一模一样,她就靠着这些药活着。

    小七看季听又呆住了,轻轻推了推她:“愣着干嘛?去那边坐,我们一起聊聊天。”。

    季听坐到白萍身边,低着头琢磨好久也没说出一句话。

    四人一直保持着沉默,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我好些了,你们带我回去好不好?”白萍率先打破沉寂。

    季听看向她:“为什么?镇子上医疗没这里先进,要是突然出了紧急情况,我们怕——”

    “别怕”白萍打断她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再怎么治也治不好,还不如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待着。”。

    季听打算继续劝劝她,被小七摁了下来。

    小七看着她说道:“好,你想什么时候回家,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家,到时候我们一堆人在海边举办派对,让林晨唱你最喜欢的歌,让小燕跳舞给你看,你喜欢的都拿出来给你看。”。

    白萍笑了起来:“好,虽然我很不喜欢拿病说事,但我现在就想任性一回,你们都得伺候着我,让我每天开开心心的!”。

    季听看着她的笑,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赶忙转过身,偷偷擦眼泪。

    白萍看到了她的异样,笑道:“哈哈哈,小听哭了,那个时候在医院上药都没哭,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呢。”。

    季听嘴硬道:“才没哭,就是眼睛被头发扎了一下。”。

    “真的吗?”

    “真的!”

    “我不信,你转过来我看看!”

    白萍越这样,季听越想哭,但嘴依旧坚强:“你说给你看就给你看啊!”,季听甩出这句话,拦着脸走了出去。

    “还不承认,都哭成这样了。”白萍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但笑容很快就从脸上消失。

    她们……真让人操心。

    大哭一场后,季听的眼泪终于争气了,不再因为白萍的一颦一笑就掉眼泪。

    季听看着白萍问道:“疼吗?”。

    “当然疼,止疼泵都没用,真后悔没多吃点东西,现在好啦,吃不进去了。”白萍笑着说道。

    季听说道:“你之前还说要吃我的大餐。”。

    “你等我出院了请也不迟啊,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定会吃很多东西的!”。

    “你都这样了,怎么吃?”

    “看着你们吃。”

    “……”

    “能和大家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别的都无所谓。”

    “好”

    ……

    转眼间七天过去了,白萍的病情稳定了许多,身上某些部位虽然会有些疼,但根本斗不过白萍要回镇上的心,众人也只好如她所愿。

    这几天付故一直断断续续会发来信息,季听大概猜出来他说的朋友是谁,应该是同样很久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阿泽。听林晨说,阿泽已经到了重要的时候,只需要最后一步就能将李家彻底变成过去式,将李家高层全部送进监狱。

    听起来他们的成功率高达百分百,但季听这些日子却总是惶惶不安,当付故给她发来信息,她都会第一时间回复,只要有信息来,那就代表他安全。

    白萍要回去的信息传遍了整个民宿,但没人知道她是胃癌晚期,只说是动了个小手术。

    白萍说:“不希望大家知道我快死了的消息,我不喜欢小心翼翼的大家,不喜欢大家把我当做特殊份子对待。”。

    出院这天,林晨也特意赶了过来,之前一直根据季听教的方法,用她的号做直播,果然有十几万粉丝打底就是不一样,很快就火出了圈,他们乐队一时在网上名声大噪,酒吧也每天挤满了人,用林晨豪迈的话来说就是:“感觉房子都要被挤炸了!”。

    白萍坐在轮椅上,看着姗姗来迟的林晨说道:“哟?林大明星来接我啦?”。

    林晨之前只通过手机看她,觉得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可是看到真人还是不免鼻头一酸——白萍现在跟个纸片人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仿佛陷在轮椅里,若是没有轮椅的辅助,恐怕连走两步都难以做到。

    “还不是明星呢……”林晨笑着说道,双目一直在白萍身上流转。

    “别看了,再看下去就把我看穿了。”白萍打趣道。

    林晨侧过头:“我现在也是幸运星了,以后再也不用跟在你屁股后面让你和老沐说情了。”。

    白萍笑了笑,转过头看向沐风:“沐老板,说到幸运星,你欠我的那副画怎么办?能不能按照我的意愿给我画啊?你总不能等我死了还让想着你欠我的那副画吧?”。

    沐风低下头想了想:“好,那就依——”

    “我不想画之前那副了,我又新想了个样子,等我哪天心情好,就说给你听。”白萍笑着说道。

    沐风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林晨他们在海边办置了一个小型舞台,本来就人山人海的海边因为林晨乐队演唱会更是无处扎根。

    而他们的发展速度格外迅速,好多人手里拿着应援棒和自制的海报,海报上他们的合照很土,看来还是得季听出手。

    白萍看到这番盛景,一脸震惊:“还说不是明星,都有这么大阵仗了!”。

    林晨骄傲的说道:“那是,毕竟小爷我不仅才华横溢,还长的一表人才,很难不火啊。”。

    “所以,六年前夹着尾巴回来哭唧唧的林晨,是因为没有才华,没有长的一表人才吗?”沐风在一旁扇冷风。

    林晨立马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的小声对他说道:“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三人被逗笑。

    林晨挽留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笑着对三人说道:“老沐爱说笑,大家笑笑就行了。”。

    季听看着海报上的非主流合照,有点嫌弃的说道:“那照片你们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拍的?”。

    林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六人的身材比例被拍成七三分,头大身子小,也不知道是怎么拍出来的,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狰狞,尤其林晨,双眸紧闭,嘴巴张的巨大……

    “那是他们趁我们唱歌的时候抓拍的。”林晨皱着眉说道。

    季听:“你不阻止一下吗?”。

    林晨一脸生无可恋的看向她:“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真不错啊”季听笑了笑:“或许你们可以因为丑而出圈。”。

    林晨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掐着人中:“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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