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块

    流浪汉没有任何动静,睡得真死。

    季听拿起手机在那人肩膀上捅了两下,流浪汉这才惊起,和她四目相对。

    季听说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但是我要开门,所以可以请你到一边睡吗?”。

    流浪汉赶紧将自己的毛毯拖出感应门,并且嘴里一直在说对不起。

    这个流浪汉不算太邋遢,看起来应该也就五十来岁,头发和衣服还算干净,眼睛很是明亮,但手皲裂的有点严重,季听一到冬天也有这个毛病,于是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皲裂膏递给他:“这是我自用的皲裂膏,很好用的,送给你。”。

    流浪汉连声感谢,双手接过她的皲裂膏,当做宝一样放在怀里看了许久。

    季听打开卷闸门,走进超市刚好看到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五六包葡萄干面包,季听又往里面装了几瓶水,随后递给了流浪汉。

    “不不不,我没钱买。”流浪汉连忙拒绝,但不敢触碰季听,因为他的双手有点脏。

    季听笑了笑,说道:“怎么可能要你的钱,送你的。”。

    “不行的姑娘,我已经很打扰你了,不能再多要了!”流浪汉还是拒绝,手里一直忙活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季听看他拒绝的很果断,于是换了个说法:“这都是快过期的,我那还有很多,快过期的面包没人买,你拿去吃了就当作是为了不浪费食物!”。

    流浪汉听到这番话,停下了动作,问道:“真的吗?”。

    “那当然了,不然我肯定拿去卖钱。”季听笑着回复,走上前将袋子再次递给了他。

    流浪汉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接过季听的袋子,笑着说道:“谢谢,真的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说罢又冲季听鞠了一躬。

    季听也冲着他鞠了一躬:“不用不用,不用这么客气。”。

    流浪汉背着自己的大黑布袋步离去,布袋上有一些刺绣,但因为太脏已经看不出来上面的图案了。季听送给他的面包被崭新且纯白的塑料袋装着,那是他身上唯一的白色,也是唯一崭新的物件。

    季听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他离去,他的褴褛在这繁华的地段显的十分不合。

    但,这世间又是被谁分成了高贵低贱,繁华荒僻。

    吃完午饭,季听一个人去了省医院,这是本市最有名望的医院,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毛病,所以只好做个全身体检。

    二十四年了,这还是季听第一次去医院,真是一头雾水,搞了半天连体检的地方都没找到。

    正好看到一位面善的年轻护士,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是独自一人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季听仿佛看到了活菩萨!在心里打了好多遍草稿才敢走上前,温声问道:“你好,我想做全身体检,我第一次做不明白流程,可以告诉我一下是怎么弄吗?”。

    护士正在看电脑,听到这声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忙活,问道:“现在不是中午了吗?”。

    季听看了看时间,回:“确实,一点二十八了。”。

    “体检一般是大早上来的,你这个点来?是不是吃东西了?”护士又问。

    季听不明白吃东西和体检有什么关系:“吃了。”。

    护士抬起头给了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说道:“体检要空腹。”。

    季听僵在原地,有点尴尬,很尴尬……

    护士低下头继续忙了起来,说道:“你明早再来吧,一定要空腹,而且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要不然做不了体检!”。

    “好好好,谢谢谢谢。”季听飞起来逃离这里。

    季听边走边想:我靠!老季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就在这时,季闻打来了电话,季听刚接听就听到那边着急忙慌的说:“放在左三柜上面的面包你见到了吗?”。

    “左三柜?”季听努力想了想,好像今天给那位流浪者的面包就是从左三柜拿的:“是几个葡萄干的面包吗?”。

    “对对对,就是那几个!”季闻的语气稍微平缓了点。

    季听不知道找这几个面包干什么,回道:“那几个面包我吃了。”。

    “你全吃了?”季闻声音有点大,季听降低了手机音量。

    季听回:“对啊,这几个面包咋了?”。

    “你吃这么多也不怕噎死你!赶紧滚回来!”季闻在电话那边吼道。

    季听一脸茫然,一天天的什么事啊?!

    省医院离超市有点远,加上季听本来就不想回去面对爆炸哥,所以特意坐了公交,摇摇晃晃加上转车,足足一个小时才回到了超市。

    超市一往常态,收银台前坐着的是爆炸哥,季嫂和季家二老不在店里,店里还有数十名顾客正在挑选食品,正是因为如此,爆炸哥才没有立即发难,而是狠狠瞪着她。

    季听全当没看见,默默坐到窗边,窗边有一排小桌子和凳子,方便一些人在这吃一些速食。

    季听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以至于这点时间过的非常漫长,也没心情看手机,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那几个面包到底怎么了?!越想越烦躁,这都什么事啊?几个面包还天下大乱了?

    季听看着顾客一个一个走出去,自己的死期一点一点到来,终于,捱到了最后一个顾客…加油!季听!能活下来!

    “你过来!”季闻冲着季听吼道,而他依旧翘着二郎腿坐在收银台后面。

    季听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不敢抬头看她哥,她哥比她足足大了十岁,按照她哥的话来说,她是他从小养大的,就是她小爹。

    因此在季听心里,她对这个哥没有一点同辈的感觉,就是一个很暴躁的长辈!

    “你知道那几个面包值多少钱吗?”季闻声音还是很大,怪不得非要等所有顾客走了才来训她,深怕耽误了生意,毁了他温柔待人的名声!

    季听努力想了想,一共是六个面包,包装虽然没见过,但他家的面包最贵也就十元:“六个,六十吗?”。

    “六十??!爷赔了三百!”季闻猛地拍了一下收银台。

    季听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啊?为什么要赔?你在说什么?”。

    季闻点燃一根烟,季听后退了几步,心里骂了一句:死烟鬼。

    “那几个面包是那个大头婆娘放在这的,在我这叽里呱啦吵了好久,最后给了她三百才走了。”季闻的音量终于恢复了常人说话的大小。

    季听终于明白了,大头婆娘是一家和他们有合作关系的公司里的总会计,她是真的讨厌,特别爱占便宜!人也阴阳怪气的,有求于他们就嬉皮笑脸,他们找她结账就爱答不理,有时还会添堵。

    这次真是他们理亏,所以那个大头婆娘肯定会小事化大,不在这狠狠讹一笔肯定不会罢休,而最佳的处理方法就是给她钱。

    “她放这的东西怎么放到面包区?你放到收银台我也不会拿着吃啊,我还以为是你们去别处买的,我想也没想就吃了。”

    “是大晚上放这里的,那个时候正在关门,那个晦气玩意儿找上来,非要放我这里,我看她一走我就随手一扔,刚好扔到那了。”季闻又吼了一嗓子:“鬼知道今天你开门啊?我以为是老爸来开门,你不是精神不正常吗?这么快没病了?”。

    季听没了之前的害怕,爆炸哥的恐怖就像是一阵烟花,炸裂的无所畏惧,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要忍过了炸裂就好了。

    不过,谁说我精神不正常啊!!

    “我可没精神不正常!那这件事爸妈知道吗?”季听问。

    季闻白了她一眼:“你觉得他们俩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你还能活生生站在这吗?跟个杆子一样杵在这碍人眼,你快去把货架收拾一下,那群人挑那么久,到处都翻乱了。”。

    “微臣多谢皇上救命之恩!”季听这是打心底感谢,要是真被她爸妈知道这件事,她肯定会被扒一层皮!

    在超市打杂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悠闲又赚钱,所以她有个小愿望:开一家小卖部!

    季生龙总说她不思进取,要开也要开一家大超市,和他家一样大。

    但季听才不想,她不想操心太多,也不想承担太多,她只想一个人轻轻松松的,一家小小的小卖部,只要赚的够她生活,那就是足够的。

    季听下班时间是晚上十点,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们家是不准备晚饭的,因为超市还卖关东煮,为了保证食材新鲜,当天的必须当天吃完,那些卖剩的就是他们的晚饭。

    吃的半饱的季听还是选择徒步回家,为的就是消化肚子里的食物,这也是她每日雷打不动的锻炼。

    也不知为何,看起来季听也不算很傻,可就是不会骑电动车,四个轮子的汽车更不用说了。四年前兴趣所至,看着身边所有朋友都有驾驶证,她也来了兴趣,后来用完了所有考试次数她也没拿到驾驶证,算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所以对于季听来说,走路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乐趣,毕竟她想去某个地方,在不消耗他人和金钱的前提下,她只能走路。

    夜晚的A市比白天还要热闹,各种霓虹灯将这座城市点坠的十分妖娆,尤其是这繁华地段,根本就走不到夜路,只能走粉路、红路、绿路…等等五颜六色的路。

    季听站在一座废弃的人行桥上,席地而坐,低着头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车水马龙,行色匆匆,没有人停留。

    城市是不是没有星空?怪不得他们不愿意抬头看看天。

    还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季听最喜欢的一件事便是和外婆外公吃完晚饭后,坐在院子里看星空,外婆还经常用家乡话给她讲故事,听惯了普通话故事的季听,还总是被外婆的家乡话弄笑。

    季听抬起头,这片天,好黑,没有光。

    我有多久没见到外婆了?好想她,她现在是不是也和我一起看着天?应该不会吧,她怕冷,哦不对,这个点外婆已经睡觉了!

    “这天有什么好看的?黑乎乎的。”不远处出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很熟悉,是…是三百块!

    果然,季听顺着声音望去,便看到早上那位流浪汉正坐在角落里,怪不得季听上来的时候没看到。

    “呀,你怎么在这?”季听问道,现在季听看到他就想到被讹的三百块,于是还私自给他取了个外号:三百块。

    流浪汉坐在原处没有动,和季听保持着一个很安全的距离:“睡觉呗,就这块最安静了,也没其他地方那么亮。”,这倒是实在话,这块有两棵大树,大树刚好将那些灯遮的相当严实,但还是有几束光透了进来,但相比其他地方还是不要太好。

    “嗯,那打扰到你了,你怎么不去超市睡?”季听问。

    三百块笑了笑,回道:“你们下班太晚了,我现在困了,所以只能另外找一个地方。”。

    季听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吃了吗?我去给你买点?”。

    “吃了,早上你给我的面包还有五个半呢,够我吃半个多月了。”三百块笑着回答。

    “半个月?这六个面包你吃半个月?”季听吓了一跳,这巴掌大的面包,怎么吃半个月?季听又想到了今早让他收下面包说的谎:“而且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要过期了,你每天多吃点吧,不够了再去超市找我。”。

    “过期?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只要是吃的,就不存在过期,哈哈哈哈,我今天本来不打算吃一半的。实在是太饿了,一不小心吃多了。”三百块回答。

    季听实在不解:“你每天就吃这么点,对身体实在是不好,这样吧,明天下午你来超市,我给你买一些馕饼,这个保存时间也久,也顶饱。”。

    “哈哈哈哈,你对每个乞丐都这么好吗?”三百块笑着说。

    季听摇了摇头,回道:“并没有,也讲究眼缘,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你睡到我们开店还没走。”说完季听笑了起来,莫名的笑点。

    三百块也跟着笑了几下:“哈哈哈哈,不用了给我买馕饼了,我要换地方了,这地方太繁华了,没有人味,我受不了他们的眼神,看我跟个看怪物一样,我又不会吃了他们。”。

    没有人味,季听对这里也是这个评价,越是繁华越是迂腐,他们自以为站在最高处,将自己看的十分高尚,可当一个人有了这个想法,能高尚吗?

    “我能冒昧问一个问题吗?”季听问。

    “请问。”

    季听直接问道:“您为何会沦为流浪者?我看你眼睛明亮,说话也很大气,和其他流浪者不一样。”。

    三百块沉默了一会儿,老实回道:“因为我是自愿的,而他们是被迫的。”。

    “自愿?”怎么会有人自愿流浪?

    三百块点了点头,回道:“我是个孤儿,我以为我会一直一个人,直到后来我遇见了我的妻子,我们结婚了,爱情真的很美,从那刻起就证明我的人生是两个人。但我们结婚没多久后,我妻子查出了胰腺癌,等发现的时候实在是太晚了,她没选择化疗,所以我们俩用所有积蓄去了好多地方。”说到这哽咽了起来,季听不想他继续说下去,也为自己的冒昧感到抱歉,正当开口,他又继续说了起来:“那段时间她天天疼得吃不下饭,一天比一天瘦,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走后,我疯了,疯了好几年。”。

    季听低下头:“抱歉,真的很抱歉。”。

    “和你没关系。”三百块回她。

    “我以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乞丐,但当你的人生再次只剩下你一个人后,什么都不重要了。”

    “所以,这就是您选择漂泊的原因吗?”。

    “对,很自在。”三百块回答。

    “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更好?活的更精彩,看到你这样或许天上的人会更开心。”季听问。

    “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一个人必须怎么样活,功成名就,孑然一身,都是自己选择的活法,我只是选择了流浪。”三百块笑了一声,笑的很轻,继续说:“我以前也试过安定的生活,可我发现根本没办法活,只要四周安静,我就想到以前,倒是现在这样让我很安心,这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活法。”。

    季听被他的话说服了:“你是一个值得让人尊敬的人。”。

    “谢谢,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

    季听突然想起那个噩梦,也想起刘易成的那番话,好像必须放在心上了:“如果你的生命只有两年了,你会做什么?”,若是自己的人生就剩下两年,那到底怎样才算没有白来一躺?

    三百块很显然有点惊讶,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正儿八经的回答:“那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过了,死亡是未知的,如果死亡突然变得具体化,那我就会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不让自己有遗憾,来这世界一趟也是不容易,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呢?”。

    “你是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季听抬起头,将不敢同他人说起的秘密说了出来:“算了个命,说是活不过两年了,你怎么看?”。

    三百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些算命的都是唬人的,你可别上当,我看你这精气神,再活个百八十年不是问题!”,

    季听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大笑了起来:“是啊,我就说呢,我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才活这么点。”。

    后来,季听没有去医院体检,也没有再遇到三百块,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待在自己的舒适圈,不需要旁人认同,只愿自己舒心。

    季听的生活恢复如常,没有那句话,没有那噩梦,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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