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闻这句话，浑身的狠劲突然卸了下来，软趴趴地跪倒在地，抱着脑袋一遍遍呢喃，“凭什么......凭什么......”
原本还在抱怨的方仲山嫌弃地往外挪了一步，避免这人忽然发疯误伤自己。
人群里有人想起来了，惊呼，“这不是村尾的老王吗？！”
跪倒在地的人发出一声呜咽，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听说就是他，一家子全死了......”
“八十岁的老娘和刚会走路的儿子，全死在那些畜生手里。”
“他老婆好像也是被......自己跳河了。”
一声声的低语宛如催命的号角，他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咬着牙，眼前恍惚看见一个温柔的笑脸。
“老婆......我好想你。”昔日的音容犹存，他目光落在虚空，心里绷紧的弦“铮—”断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都在埋冤宗祠怎么选的人都不行。田芳岭皱着眉思考对策，耳畔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李骰最先看到落水的人影，来不及大喊，就看见四周平静的水面突然摇晃起来，无风起浪，船上的人连忙找东西扶好。
田芳岭余光看见身旁的人突然不见，心下焦急，又被晃得头昏脑胀，只好先稳住自己。
眼看着越加汹涌的水面，李骰咬咬牙，把鞋一蹬就想下水。
底下湍急的水流急速旋转，没一会就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强大的吸力把许多木船吸引过来。
向川泽拦住李骰，这样的水势，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应付的。
看来这老王不仅是自己想不开，甚至还想拉这些人一起下水。
千钧一发之际，磅礴的力量从屋内传来，强力压制了暴动的河水。
与此同时，一条游龙自水底腾飞而起，嘴里叼着个湿漉漉的东西。
它把人用力甩向阳台，老王灌了一肚子水又被砸在落地窗上，弯着腰不住地咳嗽。
“哼—”水龙很是烦躁地喷了喷鼻子，望向屋内缓缓走近的人。
“抱歉啦。”谈萤笑着，“又麻烦你了。”
蛟龙轻嗤一声，瞟了一眼一块出来的圣灵，扭头扎进已然平息的水面。
事情发生得很快，除了离得近的几个人，几乎没人看清老王是怎么上去的。
“诶，这不是老王吗，什么时候上的阳台？”缓过神的村民先是疑惑这细节，紧接着又纷纷感谢圣灵出手平息水流。
看到人被救起来，李骰慢吞吞地把鞋穿回去。在往里屋去的时候，不轻不重地踹了老王一脚。
“哎呀，抱歉。”皮笑肉不笑地低头看一眼毫无知觉的老王，心里暗骂一句废物，眼不见心不烦地走了。
到底是宗祠选出了的人，田芳岭厚着脸皮上前，想要把老王接回去。
得到圣灵的允许后，长腿跨过栏杆，就要把瘫倒在地的老王扶起。
“回去告诉宗祠，人已经定下了。”圣灵这句话声音不低，许多村民都听见了。
田芳岭已然能想象两位长老的脸色，心里一惊，抬眼看向一旁的谈萤。
“刻不容缓，明日出发。”圣灵丝毫没有要宣告是谁的意思，没管底下议论纷纷的众人，自顾自离开了。
谈萤暗叹一声，蹲下来帮着田芳岭把人扶到船上。
临分别之前，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田芳岭看着老王突然目眦欲裂，眼里迸发出异样的光芒。
连忙按住想要暴起的老王，他眼神里透着疑问，望向谈萤。
谈萤没说话，直起身，目光冷冷的。
“走吧。”没等田芳岭划船，水波慢慢推着木船摇摇晃晃地驶了出去。
开出去一段，田芳岭回头，遥遥望见仍站在阳台的谈萤，满天的余晖落在一人身上，孤寂伶俜。
周身一派高处不胜寒的架势，谈萤看向远方逐渐西坠的太阳，心里想的却不是什么高瞻远瞩的事情。
她想吃溏心蛋了。
似乎还剩两个鸡蛋，为何不在出发前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呢？
说干就干，谈萤转身，就看见半个身子缩着角落里的向川泽。
“......”她差点被吓一跳，这人悄无声息的，“你在干嘛？”
看着她已然对刚刚经历的事情消化良好甚至不影响食欲，向川泽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决定不扫她的兴。
一进屋，许多人已经等着她了。谈萤大手一挥，很是豪迈，“能拿的都拿上，我们今晚走！”
门窗外传来羽毛扑扇的声音，嘎嘎的公鸭嗓不停叫唤。
“我也去！”小陶落地化作人形，一来就扒拉李骰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有没有吃的，饿死我了。”
自从那天它飞上树，就一直待到现在才下来，也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李骰抓着它的后领扯向一旁，看着被弄得一团糟的背包，恨不得给它来一下。
按理说絜钩鸟不需要特意进食，它的宝贝自会帮它提供充足的灵力。奈何呆在树上三天三夜，它嘴馋得不行。
谈萤翻出一包小饼干，余光看见圣灵的眼神就快粘在小陶身上。趁它接过饼干的时候，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小陶白眼都快翻上天，一把抢过小饼干，路过圣灵的时候丢下一句，“你过来。”
好歹要出远门了，又何必留些隔夜仇。谈萤心里美滋滋的，感觉自己简直调节矛盾的好帮手。
李骰自顾自地收拾东西，抬眼看了看傻笑的谈萤，“再笑下去那边又来人了。”
谈萤一凛，她决定今晚就出发，就是不想再和宗祠那帮人掰扯。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更方便。
她赶紧生火做最后一餐面条，之后出门在外保不齐只能吃干粮了。
李骰看着她第一时间居然去做饭，愣了半秒，突然觉得自己忙着收拾东西像个不合时宜的蠢货。
于是东西一撇，散乱了一地。他起身大喊，“我也要吃！”
谈萤在里边不知道嘀咕了什么，抓着面条思考要放多少，突然大喊，“小川，你吃不吃？！”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李骰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地看着向川泽。
谈萤也有些懊恼，差点忘了他不需要吃饭。刚抓起两人的面条就要放进锅里。
李骰看着眼前的人脸色从一开始的凝滞变得生动起来，带着笑意缓声，“我也吃。”
空气的气息突然活络起来，李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出点融洽的氛围。
这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他们都没时间好好了解过彼此。自始至终都隔着层若隐若现的薄膜，亲切又疏离。
现在好了，他舒服地躺在沙发上，感觉就这样几个人搭伙出远门似乎也不算糟糕。
没躺一会，谈萤就叫嚷着让人进去自己盛面条。
他连忙跳起来，生怕晚一秒东西就没了。没办法，小时候谈萤做饭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是深刻。
主打一个暴躁，别人只有顺着她心意才能吃到她做的东西。
看着李骰屁颠屁颠过去了，向川泽也跟了上去。
“喏，你的在锅里。”谈萤先是告诉李骰，又瞄到后边的人，眼神示意桌子，“你的在这。”
一个在锅里，一个盛好了放桌上，差距一目了然。
李骰深呼吸了一下，认命地自食其力。
等到他盛好出去的时候，小陶和圣灵已经谈完回来了。
刚刚的事情瞬间甩到脑后，他捧着碗鬼鬼祟祟地坐到小陶身旁。
“怎么样？”李骰一脸八卦，碗里的面顿时不香了，一个劲地缠着小陶让它说些什么。
小陶却是有些有气无力，懒得搭理李骰。整个人累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就不动了。
圣灵则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它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回房间了。
谈萤好奇地盯着向川泽，眼里满是惊讶，“你居然会用筷子？！”
“......”只是很少吃饭但不是不会吃饭的某人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一派从容淡定的样子。
看了一会就没意思了，她把碗一推，示意吃完了。没打算收拾，哪有又要做饭又要洗碗的道理。
环视四周，她进房间拖出自己带来的行李箱。
脑子里一边思索着要收拾些什么，一边神游天外，万一大姥姥回来了，发现自己家被洗劫一空，会不会很难受啊。
管不了这么多了，她越想越头疼，索性放弃挣扎，一股脑把需要的东西都塞进去。
因为后面还有一件要紧事，所以俩人收拾得很快，没一会就整理妥当了。
使劲把行李箱拉链拉上，谈萤吃力地把它抬起来，突然就后悔拿这么多东西了。
看看李骰轻装上阵只背了个包，谈萤嫉妒地把目光挪向一旁，“你不带东西？”
看见向川泽摇了摇头，她也不说什么，毕竟一条鱼估计也没这么讲究。
“好了，”她推一把沙发上的小陶，郑重宣布，“出发！”
但是刚出门就犯了难，好几个人再加个行李箱，小木船不可能承受得住啊。
什么叫出师不利啊，这就是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唯独想不起来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还没配备好。
“我就知道......”小陶揉着眼睛拨开几个高个走到水边。
打了个哈欠，它懒洋洋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木刻的小船。
李骰敏锐地察觉出这东西的不同寻常，“这是什么？”
好歹是自己刻了三天的，小陶下巴一抬，很是得意，“好好看看吧，愚蠢的人类！”说着就把木头小船抛下水。
那东西雨水迅速膨大，转眼间变成一座双层的画舫。精致的雕花和彩绘即便在月光下也难掩华丽，轻飘的细纱遮住通往船舱的路径，船头两盏大红灯笼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谈萤抽了抽嘴角，脸色比知道自己身上有圣灵时还要难看。
“不是......”李骰根本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左看右看，居然生出些无助来，这船是非坐不可吗。
小陶等半天没等到大家的称赞，很是不满，“怎么，太奢华了？”
“这船……似乎暗藏玄机啊。”向川泽注意到的不是外表，朝前走了两步。原本有些疲累的身心被缓缓抚慰，这感觉……
“哼哼，算你有点眼光。”小陶第一个跳上去，叉着腰，很是看不惯剩下俩人的表情，咆哮道，“你俩不上就游着去！”
低着头麻溜地上去了，刚站稳，船就自己开了。谈萤诧异地抬头，她没用能力啊。
小陶看向一处，“切”一声扭头就钻进船舱。
圣灵目送着渐行渐远的木船，浅叹一声，又只剩它一个了。
身旁的巨树底下，一株小小的吊兰刚刚萌芽。在澎湃的灵力冲洗之下，越长越大，直至攀上粗壮的树干。
身体虽然不再拘束在狭小的花盆里，但其他还是一如既往，细碎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啜泣，“主人，你要快点回来啊。”
李骰百无聊赖地摆弄桌上的小草，很是无奈地劝慰，“很快的，不就找个东西吗？”
木船渐渐开到了茶厂附近，谈萤轻咳两声，低声，“大头！”
李骰心神领会，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悄悄和她下了水。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