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时间来到张勇刚被关进杂物房的那晚。

    他浑身上下只剩一套衣服,所有口袋都被清空了。

    为了防止这人贴身携带着什么重要东西,李骰还把他剥光了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

    “拿着。”一个东西被抛了过来,谈萤下意识接住,“我的怀表!”

    低头把怀表串回链子上,她询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李骰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轻嗤,“看看不就知道了?”

    袋子里的东西不多,一包烟不剩几根了、打火机、还有一张折叠得相当细致的画像。

    谈萤伸手把画像拿起,正要展开时,从折叠的缝隙里掉出来一个木牌。

    “二队张勇”摩挲着木牌刻的花纹,她有些无语,“他们甚至还有工牌。”

    翻过来,她看到背面的字刻,深深皱起了眉,“李骰,你看这个。”

    木牌的背面赫然刻着:“神鸟至,飓风起”李骰突然出声,“那人的后背,大概在脊柱中央的地方,有个纹身。”

    这位置怎么这么熟悉?而且纹身纹在脊柱附近,不怕稍有不慎就半身不遂?

    “然后呢?”她示意李骰往下说。

    李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纹身,是一支竹。”他回想着看到的,“非常细致,简直匪夷所思。”

    确实,一个粗旷的人后背居然纹一根竹子,难不成这人是什么附庸风雅的有识之士?

    “算了,有可能他就是个奇葩。”谈萤懒得纠结,把那张画像收好,准备带给小陶。

    至于烟和打火机,就让李骰还回去。

    差不多了,她抬头看向正中天的月亮,是时候睡觉了。

    还没踏上楼梯,去往杂物房的李骰突然一脸焦急的过来。

    “你过来看看,这人有点邪门啊!”

    杂物房里,张勇面对着一个方向,站得笔直。

    也因此把后背对着门口,一根根纤细的针状事物仿佛蚯蚓般顺着后颈缓慢往上爬。

    “哪来的?!”谈萤下意识看向地板,没发现什么问题。

    “衣服里……”李骰眼看着那东西越聚越多,布满了后脑勺。

    谈萤上前两步,踹了一脚张勇。没想到他一点知觉都没有,自顾自地眺望远方。

    但是身体依旧摇摆了一下,后脚跟有些不稳地抬起接着又迅速回落。

    “我靠!”小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个子矮,指着张勇的鞋底,“他这是生根了啊!”

    两人这才发现,这针状的东西不仅爬上后脑,还向下蔓延顺着脚踝扎进地面。

    “根?”李骰回头,惊诧地问道,“这是植物寄生?”

    小陶没出声,指尖隔空一划,张勇后背的衣服缓缓分开。

    他后背此刻早已不剩半点好皮,由那处纹身开始,向四周发散着细长的根絮。

    整张皮因为繁多的棱痕紧皱起来,不少嵌进皮肤里,能看到透明薄皮下一拱一拱游动的突起。

    谈萤一阵反胃,咬紧下唇绕到张勇的正面方向,发现他双眼紧闭,神色放松。

    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她都怀疑是不是死过去了。

    难不成睡过去了?谈萤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对着门口的众人摇摇头。

    “这人不是土系的吗?”这超出李骰的认知了。他没敢靠太近,勃发的根絮散发着一股泥腥味,令人回想起雨后的竹林。

    月亮升到最高处,船身被水浪轻拍。小陶忽有所感,抬头思忖着什么。

    “今日……好像是十五啊。”

    谈萤抬头,看见一轮硕大的满月。揣度着日子,今天不会是中秋节吧?

    这一个月来就没消停过,此刻皓月当空秋风徐徐,才恍然找回些节日的体会。

    奈何别说月饼大闸蟹了,连基本的物资补给都是靠抢别人的。

    突然心有戚戚,她有气无力地回应,“也许还真是……”

    李骰似乎极为厌恶眼前的张勇,慢慢地后撤一步,“这人怎么办,扔船下?”

    莫名的植物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很危险。余光瞥一眼身后躲地老远张望的李秋雨,这小子倒是机灵。

    “啪嗒”时针和分针合拢,头顶的云不知何时消散了。月光大盛,连昏暗的杂物房都渗进了不少。

    小陶眼疾手快地把离得最近的谈萤扯向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嘴里呢喃,“看来我想得没错……”

    两人扒在门框上,清楚地看见纹身处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片刻,一支纤细伶仃的笋孤零零地从纹身处探出来。

    “很久以前,在我尚未开智的时候,蛮荒大泽里有一条不成文的戒律。”

    小陶看着眼前逐渐抽拔节抽芽的竹子,陷入了沉思。

    “那时候他们都说,别靠近东边的林子。”

    “遍地都是异兽精怪,不乏一些修行高的,居然都默认东边不可踏足。”小陶的语气有些飘忽。“真是件怪事。”

    空气里的泥腥味越来越重,仿佛置身在腐烂的坟土里,奋力挣扎却吃了满嘴泥。

    忽然一片水雾铺天盖地地罩来,谈萤呼吸一松,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骰刚缓过神来,就看见小陶目视前方,直挺挺地朝着张勇去。

    疯了?!他想要伸手抓住,却动弹不了。只能在脑海里呼喊李秋雨。

    但是抛出去的命令石沉大海,李秋雨一屁股坐在船板上,漆黑的瞳孔空洞洞的,眼神落不到实处。

    谈萤比他好一点,手指能够微微伸展。但是无济于事,这片水雾似乎封住了他们的动作。

    笋早就蜕变成秀丽的竹子,一直往上抽节。顶层的厚重木板被挤兑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靠近,这竹子缓缓压下身体,直至和小陶面对面,一个尖锐的小孩声音掺着些迷惑,“咦?你的味道好熟悉?”

    竹子越凑越近,那锋利的竹叶好几次擦过小陶睁大的眼皮,稍微偏移几分,他就要半瞎了。

    谈萤看得干着急,她此刻分外后悔把张勇招惹上船。

    要不是她自作主张把人绑回来,要不是她非得审问张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握着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刺破手心的嫩肉,一股鲜血顺着掌心流下。

    那边竹子还在东歪西扭地观察小陶,似乎是想找到这个熟悉感从何而来。

    “好漂亮的眸子!”竹子发出一阵孩童欣喜的声音,凌厉的竹叶飞旋至小陶面前,势要将这灿然的黄金瞳挖去。

    “嗖”什么东西急速划破空气,直逼竹杆中央。

    竹叶飞速回头,挡住了那滴鲜红的血液。翠绿的叶面沾上殷红的颜色,悠悠盘旋在半空。

    “好哇,这还有个小贼!”

    笼罩的水雾被谈萤撕开裂口,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臂,看到手心模糊的血肉,轻嘶一声,“好痛!”

    刚出来,那股子泥腥味又钻进鼻腔,她再也忍不了了,“你是泥巴精吗?!”

    那竹子可能生平第一次被人□□至此,居然愣了两秒。

    谈萤趁着它呆愣的时候,便想要指使环绕的血雾去破开李骰的禁制。

    没曾想小陶突然惊醒,瞬息间化形成絜钩鸟,张扬着赤红羽翼,对着近在咫尺的竹竿奋力一啄。

    虽说姿态不太美妙,但是效果斐然。

    谈萤第一次见到小陶的羽毛火红成这个样子,一时分不清是羞恼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竹子被一击拦腰折断,尖厉的喊叫声激得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原本缠绕在张勇身上的根絮和飘洒的竹叶迅速衰败枯黄。

    到最后,张勇失去支撑,软趴趴地跌倒在地。就算这样,他也毫无知觉,甚至隐隐约约传来鼾声。

    这心得有多大啊,她跑去帮着李骰解开禁制,刚过去,这铺天盖地的水雾就消散了。

    小陶“啪”地坐在地上,一只鸟毫无形象,张嘴就骂,“这该死的末影竹,千百年来,还是这个德性!”

    李秋雨也醒了过来,它颠颠地跑到李骰身边,哭着大喊,“主人!你没事吧?!”

    到底没忍心推开,任由着它把眼泪鼻涕都揩在裤腿上,李骰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谈萤也有些后怕,“这算是人形炸弹了吧……”

    “呵呵……”小陶冷眼看着枯黄的植物慢慢缩回纹身里,“末影竹,喜欢长在脊柱骨上,擅长迷惑心智,一叶障目。”

    “我真的有点好奇,”它勾过一小片竹叶,用力搓碎,眼里的凶狠一闪而过,“到底是谁在背后......”居然把这老古董找了出来。

    东林的大多数植物,至死都没能修成人身,走出蛮荒大泽。

    李骰慢悠悠地把茶杯放下,盯着徐英的眼睛一字一句,“昨晚是中秋夜,团长赏月了吗?”

    徐英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想扭头。但脖子莫名艰涩,最终只是梗着脖子憋红了脸。

    显然这人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谈萤眼神微暗,那这所谓的团长,又有几分想着这园区的民众呢。

    “希望徐团长好好考虑考虑。”话音一落,李骰站起身,朝前扔了个轻飘飘的东西。

    面色铁青地盯着那片黄褐竹叶,徐英咬牙切齿地高声,“小刘,送客人到招待所!”

    几人出去之后,墙壁恢复成完整的样子。徐英仿佛脱了力,疲惫地瘫倒在皮椅上。

    一双手轻托茶壶,倒了杯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白礁指尖捏着杯子,没喝。

    “你为何不让我警告他们?!”徐英回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地扭不了头,就知道是这人的手段。

    好茶的清香才散发出一丝,就被人打搅了兴致,他耐着性子解释,“你总得给自己留张底牌吧。”

    底牌?哼,徐英不露痕迹地撇了撇嘴。我的底牌可不止你一个!

    今日的外来者全须全尾地从团长手底下出来了。这样的爆炸性讯息很快传遍园区的各个角落。

    “喂,你管管行不行。”谈萤推了推李骰,示意窗外一张张焦急又渴望的脸庞。

    今早见到絜钩鸟的还是少数,许多人放工之后就偷摸徘徊在谈萤一行人安置的居所附近,就盼望着能亲眼目睹祖师爷爷。

    更何况中午的事情被口口相传杜撰地厉害,大家都想看看传得神乎其神的祖师爷随从到底是怎样的能人。

    是,随从。李骰无意间听见这个称呼之后,气得再也不愿和这些愚昧的园民说话。他阴阳怪气地出声,“我管不了,我一个随从管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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