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拎着羊奶，嘴里哼着歌，赵明慢悠悠地往家里去。

    一想到小女儿一会就能喝上新鲜的牛奶，他就止不住高兴，那可是他好不容易在大仙师的神龛前祈来的，他最爱的宝贝。

    或许是周身的情绪太过明显，路上的人忍不住侧目，不少人投来怪异的目光，时不时小声嘀咕两句。

    “这不是……”一个蹲在门口择菜的女人有些疑惑地将视线从赵明身上移开，望向一旁的妇人。

    吐掉嘴里的瓜子皮，那妇人很是嫌弃地啐了一口，“是啊，就是他们家。”

    “他们家老汉就是个挨千刀的，害死这么多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将白菜上蔫黄的叶子细细挑去，听着妇人满是怨憎的说词，她低着头没有附和。

    “我那可怜的弟妹啊，刚满周岁的小儿子，就因为他们胡乱编造的劳什子“合配”，居然让个娃娃去伺候大仙师。”

    妇人说到起劲的时候，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口水飞喷，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

    她连瓜子也不磕了，看着一些人凑上前好奇地看过来，大手一挥就开始赶人，“诶呦，我可不敢说，毕竟人家是真真切切为大仙师干活的！”

    凑过来的面孔不少是村里游手好闲的老年人，都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着那妇人大肆嚷嚷的样子，脸色都不太好。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提着瓶醋，有些踌躇地站在人群外围。

    正所谓凑热闹是人类本性，她半年前从大城市的公司辞职，或许是身心骤然松懈，她在这个家里休息了许久，打算过了年就再去找工作。

    要不是午饭的饺子没有醋了，她连屋子都懒得出来，毕竟外头还挺冷的。

    这会父母都在地里，她只能自己出门打醋，这会正要回家。

    刚听了两耳朵闲话，王珊本想着多站一会，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但不知怎地，人越来越多了，这说话的妇人倒是闭上了嘴。

    特别是她一抬头看见有些脸生的江珊，忽然一哆嗦，抿紧了嘴。

    她生硬地岔开话题，重新往嘴里塞瓜子，“呵呵，邓家嫂子这白菜这么水灵，这是要腌酸菜呀？”

    没等她回应，这妇人又快速地往黑黝黝的屋里瞥一眼，压低声音。

    “我刚刚就是胡咧咧，算不得数的，都怪国强那两口子，整日整日地哭，烦死人了！”

    邓嫂子将白菜往边上一放，摞成一堆，扶着腰站起身来。

    她笑着和那妇人说，“这有啥的，又不是不能说，大仙师也不会怪罪你的。”

    干笑两声，那妇人把袋中的瓜子尽数掏出来，拉过邓嫂子的手就往里塞，“拿着拿着，这个味老好吃了！”

    “差点忘了，我锅里还炖着东西呢，咱们改天再唠！”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去。

    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时，她还大声叫嚷，“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唠嗑的，真是！”

    几个老年人杵着拐杖让开道路，浑浊的眼珠子流露出一些不满，目光紧紧跟随着远去的妇人。

    愣了片刻，邓嫂子看向手心里的一小把瓜子，摇摇头，有些啼笑皆非。

    这家媳妇她是知道的，老公早些年南下，一直没回来，养成的性子毛毛躁躁，又说话直来直去，在村里也就自己愿意搭理她。

    吹了半天风，她掀开棉布帘子往屋里去，突然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等到看清是谁，她忍不住骂了一句，“大白天的，你站在这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邓志勇缓缓收回目光，脸色低沉，显然是把外头发生的事听了进去。

    一想到那妇人揣揣不安的样子，邓嫂子还是帮她找了个理由。

    “他家男人这么久都没回来，怕不是给憋出毛病了，胡言乱语也正常。”

    但邓志勇并不在意这些话，只是抬起手指着外头的一个人，问道，“这是谁，我瞅着怎么不认识？”

    邓嫂子把脑袋凑过去，稍微定了定眼神，便把人认出来了，“你说她啊，就那个谁，王大夫的女儿。”

    “估摸着很少出门，你不认识也正常，听说以前可是在大公司上班的呢，比咱儿子有出息得多！”

    看着王珊跟着一群老人慢慢离开，邓志勇突然开口，“这王俊轩，好像来咱们村很久了吧？”

    邓嫂子将手心的瓜子撇到桌面上，思索片刻，“还行吧，也就两三年，反正是拖家带口的过来了。”

    忙活了一上午的邓嫂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解开身上的大棉衣，这才坐下来喘口气。

    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着自家男人说道，“昨晚我不是去给赵明媳妇接生去了吗？好家伙，差点……”

    她及时止住话头，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邓志勇回过头来，望向屋子正中央摆放的神龛，低喃道，“生的男娃还是女娃？”

    邓嫂子显然是知道这个的重要性，她把声音压到如同蚊吟，脆生生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女的。”

    桌炕底下的火似乎是燃尽了，邓嫂子没由来感受到一股寒意，搓了搓手，紧接着听见男人有些惋惜的声音，“真不是时候……”

    已经下午了，又渴又饿的明霖走两步就要回头瞪一眼毛蛋，压着嗓音威胁，“你能不能走快点，想死是吧？！”

    也不知道毛蛋是识破了他的色厉内荏，还是纯粹没有力气，走得无比缓慢，一点也看不见当初从小陶爪子地下逃跑的灵活。

    刚刚在明霖威逼和小陶利诱之下，他几乎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明霖和小陶越听越不对劲，打算亲自去一趟他们的村寨。

    明霖不耐烦地抱着胸等在一旁，连声催促毛蛋走快两步，自己反而落后一段距离和小陶肩并肩。

    盯着前边走得慢吞吞的毛蛋，手里还拿着小陶忍痛割爱的火腿肠，明霖侧过脸，低声和小陶搭话。

    “你说，这小子不会框我们吧？”

    在毛蛋口中，所谓的大仙师就是一个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形象，几乎把所有罪名都按在祂头上，要不是明霖喝止得够快，就要把他尿床的事情也算上了。

    所以明霖才会如此不愿意相信，生怕自己饿着肚子跑一趟会无功而返。

    “但这村寨有问题是肯定的，”小陶语气淡淡的，少见的没有意气用事，“你没发现吗，他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一点关于异能的事情，这是个普通的村寨。”他着重加深了普通二字。

    这话虽然没什么毛病，但明霖还是听懂了，如今各个水域乱成一锅粥，其中有能力出众的，也有平庸无能的，但至少，能力觉醒这一事情已经是司空见惯的。

    但在这五六岁的视角里，他们还处在一切未发生之前的生活，只是因为大仙师的到来而起了些涟漪，就连大仙师的说法，他们也归类于一个民俗传说的范畴，是和现实搭不上边的传闻角色。

    沉吟片刻，明霖不得不承认小陶的说法有点道理，于是理直气壮地伸出手，“给我点吃的！”

    小陶愕然地转向他，满脸不可置信，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盯上他的储备粮。

    明霖一脸无辜，“我是人欸，是人就会饿，饿了就没劲，没劲就懒得动，懒得动就不想去寨子里了。”

    抽了抽嘴角，小陶冷哼一声，“饿死最好！”

    听着身后时不时传来的拌嘴声，毛蛋小小的脑袋里此刻正疯狂转动。

    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更没办法分辨到底要不要将他们带到村子里，捏着火腿肠的手渐渐用力，差点没把它掰断。

    刚刚他看见这东西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外边的商品了。

    妈妈和他说是因为村子太偏僻了，挑着担子卖货的人嫌辛苦不愿意再过来，因此外边的东西才越来越少的。

    毛蛋自然懂事地点点头，信以为真。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以前一块玩耍的小伙伴一个接一个搬走，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要搬去哪里，只知道妈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警告他，别出去，呆在林子里。

    如今，村里只剩下几户人家，多半是些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以及不愿意搬出去的几个凶巴巴的大哥哥。

    大哥哥……对了，毛蛋忽然想起妈妈以前叮嘱的一句话。

    “要是有不认识的人想要进来村子里，把他们带去找大哥哥。”

    心里有了主意，毛蛋的步履轻松不少，要不是还记得后边的两个人，说不定就要蹦起来了。

    路过一间间空荡荡的房子，明霖仰头望向两旁的宽敞整齐的建筑，有些惊诧，“这些屋子都没人住？”

    就农村而言，这样的房子算得上是条件不错的，居然一连空了这么多。

    毛蛋没敢吱声，生怕暴露自己的计划，目不斜视，只是闷头带路。

    小陶狐疑地眯起眼睛，视线从废弃的房屋挪到毛蛋的后背身上，心里嘀咕，“不会还真让我蒙到个大的吧？”

    从树林一头出来，眼看着又看见一排排树木，明霖正要发作，突然目光一凝，轻笑出声，“这不是巧了吗？”

    秦三淼和李骰本想着从郑义天几个人嘴里撬出点东西，谁料他们比死鸭子的嘴还要硬，愣是不愿意配合。

    就当他们放弃“文火慢炖”，准备“大火爆炒”的时候，一扭头，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郑义云原本看到来人眼前一亮，以为是自家村子来帮手了，连声招呼，“来得正好，快把这几个外地人抓住！”

    但他的话很快噎进嘴里，除了来的人不是自己人以外，还因为一旁的树林里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相继从树林出来，其中一个叽叽喳喳地夸奖自己做的决定相当正确，另一个只是笑着应和。

    “多省事啊，比上去的时间少得多！”谈萤拍了拍悬在半空的烟雨，示意它辛苦了，毕竟一整座庙宇都是它搬下来的。

    “时间确实省了不少，但……”向川泽抬头，有些惊诧，“人倒是比之前多了。”

    在小小的“审讯房”前面，原本分开探路的三波人居然莫名其妙地相遇了，也算得上是天大的巧合了。

    郑义天看着颇为熟稔的几个人，宛遭雷劈，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