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

    看着白蛟怔然无措的样子,翡洺似是想起什么,脸色越加不耐。

    “瞧瞧你那窝囊样,还想化蛟成龙,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无端烦躁,手中捏着的布巾重重甩了过去。

    白礁没躲,任由湿漉漉的布巾砸在脸上,垂下的眼眸透着一股颓然自弃。

    他思绪乱得很,一会闪过那双梦魇般的绿眸,被血浸透时盈出的滔天恨意;一会是昏暗里,叨叨个不停的鬼魅……

    白礁抬起眼,望向翡洺深深拧起的眉头,即便是生气,她眉眼依旧是好看的,隐约间还能看到一丝熟悉。

    “成龙与否,我并不在乎,”他缓缓弯起嘴角,“反正我已经报仇了。”

    肆意的张狂渐渐掩盖之前的彷徨,他似乎调整好状态,恢复了一贯的样子。

    但这句话显然对于翡洺来说有点刺耳,她忽地拔高声调,“你的意思,难不成还想退出?!”

    “我告诉你,晩了!”她咬紧后槽牙,恨声斥道,“从你我在泥泞里相遇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如今只差一步之遥,你竟敢……竟敢……”

    削葱般的指尖直直指向自己,白礁盯了一会,脸色阴沉下来,声音却无比轻缓,“可当初,你也没告诉我,相伴许久的好友竟然是……”

    话音未落,白礁就被一阵“哐啷”的声音打断,他瞥了过去,看到犹自在青砖上打转的铜盆。

    “……”他没由来地感到一丝厌倦,忍不住想抬起手揉捏紧绷的眉心,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虽没动作,翡洺却察觉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她尖声咆哮,“滚,给我滚!”

    白礁亦不愿再逗留,兀自转身,唯有踏上被水浸湿的青砖时,脚底泄愤般用力碾了下,自嘲般无声勾了勾唇。

    他像是极其熟悉此处的地方,即便没有石怪带领,也能分辨回去的路。

    路过一处转角,他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漆黑。

    那里传来了循环往复的沉闷声,隐约间,还带着一丝难闻的淤泥腥味。

    诏狄听见脚步声,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来人,因为此时恰好黄泥埋没至头顶,他只能屏息等待着。

    不一会,粘稠的泥土顺着脸庞缓缓滑落,他这才看见眼前的人。

    饱经风霜的眼睛直直看着前边的人,诏狄下意识瞳孔微缩,嘴角不受控制般抽搐了一下,似是极其痛苦。

    压抑的氛围在狭小的囚室里蔓延,白礁看起来倒是自在得很,绕着诏狄所在的泥潭细细看了一圈。

    这泥潭里的土还在尽职尽责地爬上爬下,早就被翡洺施了法,这才能够循环往复地折磨诏狄。

    “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一口气能撑这么久……”他随意地开口,走到背后时,看到诏狄仍旧挺直的背,忍不住冷笑。

    膝窝忽地传来被钝物重击的剧痛,诏狄闷哼一声,身形摇晃了一下,但由于被禁锢在此处,倒是没有别的大动作。

    他能感受到是被白礁使劲踹了一脚,心下微沉,刚冒头的屈辱和不甘还未升腾起来,就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若如不是他,白礁不会成为如今的模样,更不会导致如今的种种……思及此,他只能默默承受着背后的发泄。

    一连好几下,白礁心中都没得到舒缓,因为面前的人实在是算不上有趣,除了一开始没忍住的闷哼,其余时候,就像是一个死人一样,让他没由来的感到挫败。

    眼瞧着新的一轮黄土又要粘上来,他嫌恶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翻滚的泥泞令他倍感恶心,白礁盯着逐渐被包裹成泥人的诏狄,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兀自说道,“说起来,我第一次见你,似乎就是在这样昏暗的地方,高高在上的圣灵,旁边跟着一条绿眼睛的黑蛟,好威风啊。”

    冷哼一声,白礁低头看到身上落下的一个泥点,玉色的衣襟上,极其突兀地出现一抹污渍,显眼得很。

    那个时候,他和娘亲,想必就是这样不合群的吧。

    白礁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不论是身上别具一格的颜色,还是由母亲独自抚养的状况,总归在大泽底下,是不受人待见的。

    其实不受人待见也没什么,白蛟自生下以来,就比寻常的黑蛟要明白事理得早。

    他会悄悄浮出水面,观望那些在沼泽旁路过的怪模怪样的人类。

    看他们拖家带口地赶着马车,小心翼翼地把行李卸下,想着减轻重负就能够穿过厚重的泥地去到另一处村庄。

    若是有人不小心踩到沼泥,那就更有趣了,白蛟能够潜在水底乐滋滋地看上一整天,直到落难人的亲戚心灰意冷了,他就悄悄过去,托那人一把。

    从那些欣喜若狂的人类身上,他学到了一个词,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是什么是后福呢?

    白礁盯着重新露出面庞的诏狄,轻声说道,“圣灵大人,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诏狄眼皮子一跳,刚想出声阻拦,便看到他忽然凑了过来。

    距离过于近了,诏狄甚至能看到白蛟脸色底下压抑的恨意和戾气,就差一步,就会彻底倾泄出来。

    舌尖卷着喉下翻滚的怒火,在口中绕了一圈,白蛟极力控制着声调,缓缓问道,“你说,玄骁会恨你吗?”

    诏狄下意识想起一双坚定不折的绿眸,紧接着,是它临死前苦苦哀求时顺着眼角淌下的泪水,当日句句泣血的承诺被无情踩在脚下,而他,也永困泥泞之中。

    “这俩可真算得上是兄弟情深,”白礁心满意足地欣赏诏狄越渐苍白的脸,吐出的字眼越加恶毒,“弟弟为了哥哥,甘心被我折磨,可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其实是他最崇拜,最敬仰的哥哥告诉我的。”

    诏狄狠狠闭上眼,似是不愿面对,“乌羽当日,所作确实不妥当,但事后他也有补救,不仅告诉了乌骁,还……”

    “够了!”白礁根本没法平静地听完这段话,上前拽着诏狄的衣领,一字一顿,“不妥当?原来你们肆意欺辱同类,就是这样轻轻揭过?”

    “哦我忘了,你们没有同类,乌蛟一族,早就被我扔进蛮荒大泽里给人当口粮了,要不把你也送进去,看看还能剩几条?”

    不知是被厚重的黄土压着或是其他,一股难言的闷涩堵在胸口,诏狄喘息着吐出一口浊气,“乌骁没能管教好族人,我亦有责任,大泽没了镇守的灵兽,已然被多方势力侵扰,你还不能满意吗?”

    “哼,”白礁冷笑着松开手,后撤一步,“满意?我要的,可远远不止这些!”

    看着再一次被黄泥淹没的诏狄,他倏地转身离去,快了,很快就会让你知道,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浑身的戾气和怨憎渐渐收拢,踏出囚室时,白礁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不仅如此,他还顺带变回惠娟的模样,走在阴暗的地下洞穴内,显得格外诡异。

    他忽地想起幼时自己曾有过的疑问,如今居然得到了解决,情不自禁地心情舒畅。

    我的后福,不正是现在吗?

    谈萤躲在一处房檐底下,眼神不住地往门外瞟,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额间挂满的细碎汗珠。

    门外,是“王铭”的声音,他正和一个妇人闲聊。

    “婶,你这大白菜咋存得这么好咧,不像俺家的,都蔫了吧唧的。”

    刚从地窖往外拿东西回来的妇人满脸迷惑,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总算认出这是村头王家的小孩。

    “就是搁地窖放着呗,没啥技术的。”她随意敷衍几句,脚步不停,想要回去给儿媳做饭。

    这么冷的天,谁愿意站外头唠嗑啊,这孩子,不会是冻傻了吧。

    她想走,却被那小伙子拦了下来。

    妇人不解地回头,看到一脸扭捏的王铭。

    他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还夹杂着一丝尴尬和窘迫,“婶,你知道的,我爹娘都不在了,我……这地里的东西,我都不会……”

    那妇人忽地想起来,这王家确实就剩了这么个孩子,还是个从城里来的,透着一股子娇气,确实是啥也不会的样子。

    她有心想去帮帮他,但又害怕屋里的儿媳饿坏了肚子,于是说道,“娃啊,不是婶不想帮你,我这屋里还有人等着吃饭呢!”

    紧接着又建议,“要不你也上我家吃点,过会我就去看看你家的地窖!”说罢,也不管王铭怎么摇头,拽着胳膊就往屋里去。

    “不用不用,阿姨,真不用!”情急之下,顶着“王铭”皮囊的秦三淼连口音也不装了,只顾着拉着这妇人不让她进去。

    那妇人却是铁了心不打算和她在冷风里耗着,一心拽着她往里走。

    秦三淼纵有王铭的皮囊,却没有王铭的力气,只能被这个壮实的大婶拖走。

    就在她打算用能力把人留下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响声,她猛地放开手,差点把大婶甩出去,又险险扶住。

    对上大婶疑惑的眼神,她尬笑两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我灶上还烧着东西!”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可怜的孩子……”望着王铭的背影,妇人摇了摇头,转身朝家里走去。

    一进屋,她就看到坐在窗边的儿媳,急得连菜篮子都没放下,就走了过去。

    “啪”她关紧了窗户,埋怨道,“怎么又开窗,小心感冒啊,就这几天了,你得注意点!”

    儿媳抱着浑圆肿大的肚皮,憨憨地冲她笑,“阿姨,我知道的。”

    那妇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怕饿着肚子里的孩子,只好火急火燎地去了厨房。

    做饭时,她忽然记起什么,嘟囔道,“刚刚这孩子,是不是叫我阿姨来着?”

    另一边,王珊正躲在房间里看明霁给她留的信,好一番埋怨这个没良心的,突然,听见客厅外传来声响。

    来人似乎很是着急,没坐多久就走了。

    从窗户看过去,恰好能见到老爸远去的背影,手里提着一个东西,方方正正的,这是……医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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