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屹立，雾霭茫茫。
一行人走在山间的小道上，四下寂静，只偶尔听见几声鸟叫。
赵明心绪不稳，被推架着上山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昨晚老爹教与他的东西，不自觉间裤腿蹭了不少低矮的草木，很快濡湿一片。
小腿传来的冰凉触觉让他陡然惊醒，赵明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身周的人实在是诡异。
除了眼熟的黄书记，其余人无论是身形还是动作，都和一开始闯入家中的蒙面人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赵明视线在队伍前方的黄国强身上停留了片刻，悄悄砸了咂舌，这些个怪人，似乎都很听他的话啊！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溅上泥星子的鞋面，掩盖了眼中的妒意。
什么时候，这姓黄的有了这般能耐？
赵明有些牙痒痒，暗骂这黄国强不知廉耻，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巴结了大仙师！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越来越亮了。
赵明百无聊赖地跟着前边的人，亦步亦趋的，已然放松了不少。
说到底，这祈神仪式也不是第一回了，他们敢让自己一个生手主持大局，要是出了什么事，只能怪他们托大！
想到这，他更松懈了，吊儿郎当地从路旁拔了根鲜嫩的草茎，衔在嘴里嚼着。
但还未尝出味来，他就被面前一堵墙似的蒙面人给撞了下，“噗”地把草吐了出去。
“干什么？”他大喊，“怎么不走了？！”
停下的这个位置雾气有点大，赵明探出头往人群最前方看，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不会是到地了吧……”他轻声嘀咕，有心想要问问前边的蒙面人，又怕问了也是白问。
还没多琢磨一会，赵明发现，前边的人又开始动了。
于是只好抬脚跟上，只是走着走着，他发现了些不对劲。
昨晚老爹和他说得好好的，这祈神仪式都是在山顶的空旷处举行，为了更接近天上的神仙，都是选的最高的山上去。
但怎么……赵明皱着眉，盯着脚下的路，这怎么会是下坡呢？
同样有着疑惑的不止他一个人，谈萤站定扭头，对着一旁的姬鹤问道，“您确定是往上边去的？”
后头跟着的人听了，索性也停了下来。
一群人站在山林的半道处，很是显眼。
明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直觉大长老的判定没错，又心知上一次的祈神是在山顶，往上走确实是没问题的。
他们一路跟着纸人的气息，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来到山林的深处，却发现雾实在是太大了，让人几乎分辨不出方向。
如今停在半道，更是对赵明一行人的踪迹有了分歧。
“不是往上走难道要下山？！”明霖慢吞吞地说道，瞥向谈萤的视线带着一丝不满。
谈萤没理他，低头思索了一会，转头看向秦三淼。
果然，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样的迷惑。
她们俩给纸人的身躯添了不怕火不怕水的特质，和变化之后的婴孩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虽然微弱，但一直能够感应到。
如今，姬鹤说纸人的气息指向上山的方向，和她们感应出来的方向相反。
犹豫了片刻，秦三淼说道，“我觉得，山顶可能是个陷阱……”
没道理大仙师明知道有人来捣乱，还照旧在先前的地方祈神的，这不是缺心眼吗？
“还有，”不等别人反驳，她紧接着补充，“你们没发现吗，这雾也太浓了吧？！”
这让她想起在白鸢楼里遭遇的事情，不得不多了个心眼，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谈萤点了点头，将和纸人微弱的感应说了出来，“而且，”她顿了顿，伸出手细细感受了一会，“雾是往上飘的。”
姬鹤摸着胡子沉思，好半晌，才悠悠说道，“将婴孩的气息隐蔽，或者让雾气带着气息往上，用来干扰我们的去向，确实有这个可能。”
“但，”他睁开眼，双目一丝精光闪过，“如若不是，走错了，我们就会错过他们祈神的时辰，更别提找到大仙师的老巢。”
“你能担保你的感应正确吗？”最后，他轻飘飘地掷出一句话。
这话算将责任推了过来，谈萤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拇指一下一下抚着尾指的关节。
和饱读古籍经验丰富的浊江祭祀官相比，她那点感应确实算不上什么，可是……
见她犹豫不决，姬鹤又问了一遍，“所以，上山还是下山？”
小陶旁观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呛声道，“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啊！”
它颇似看不起姬鹤那副清高孤傲的样子，“人在哪还不好说，有什么好争的，我飞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便拍着翅膀从树冠的缝隙钻了出去。
这边谈萤却是下定决心，正要开口，却感受到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背。
一扭头，向川泽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里尽是鼓励。
心中一暖，谈萤回身，坦然地对着姬鹤说道，“我还是坚持往下走。”
姬鹤眯着眼细细地打量面前的女人，这才意识到为何碧水絜钩会愿意袒护她，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好，那就……”姬鹤正要说往下走，眼神却忽地一凝，不做声了。
众人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不远处的明霁。
她站在小道的最前方，因为雾气的原因，看得不真切。
明霖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喂，过来啊，傻站着干什么？！”
他昨晚看到大长老拿出魂命烛，还以为小师妹又出了什么问题，结果，没聊几句姬鹤就让他滚回去睡觉。
如今看到她好端端的，可算是放下心了。
见明霁走得慢，明霖只好上前几步，拉着她快步来到姬鹤面前。
望着眼前的一对弟子，姬鹤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尤其是对上明霁那双黝黑平静的眸子，更是忍不住说道，“走。”
走？明霖恍然，“那就走呗，快点吧，别赶不上那什么祈神了。”
但刚抬起脚，却发现面前的姬鹤一动不动，他迷惑地抬起头。
姬鹤只是看着明霁，重复了一遍，“你，走。”
这下轮到其余人不解了，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赶人走？
难不成浊江还得趁这个时间清理门户，这可不太合适啊。
明霖好一会才意识到大长老这是在让明霁离开，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慢慢松了抓着明霁手腕力度。
“今天的事，你不准掺和，回去！”姬鹤对着明霁沉声勒令。
明霖已然松开握住明霁的手，悄悄往后挪了几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退无可退几乎要缩进人群里，还差点踩了李骰的鞋子，要不是这祈神仪式非得要去，恐怕早就溜之大吉了。
听了这话，平静的眸子终于飘过一丝涟漪，明霁抬起头，对着姬鹤慢悠悠地开口，“老头，你管得还挺宽。”
她语气随意，态度更是敷衍，见姬鹤仍挡着道，竟径直撞开他走了过去。
路过谈萤的时候，明霁似有所感，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眼神情绪有些复杂，除了惊诧之外，还带着一丝丝鄙夷，谈萤还没来得及完全分辨，就被明霁收了回去。
“诶！”她正想提醒往下走，却发现明霁似乎是早就知道似的，毫不犹豫地往下去了。
谈萤：“……”不知为何，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未免队伍拉得太长，也害怕赶不上祈神，一群人重新出发，向着山林的腹地深入。
姬鹤没能劝明霁回去，心事重重地落在了后面，和畏缩的明霖一块，当队伍的吊车尾。
飞上天探查的小陶也回来了，一落地就是好一顿骂，说这山绝对有古怪，周边都好好的，只有这山铺天盖地的全是雾气。
“而雾气最浓的地方，你们猜是哪？”小陶说了一半，故意留了给悬念。
但大伙都没兴致猜，催着他赶紧说。
“真没劲，”小陶撇了撇嘴，点了点脚底，“是山谷。”
“籍此吉日良辰，天张地开……”微抖的声音在山谷间飘荡，赵明跪在地上，嘴里大声地诵念着，“敬备五名神侍，恭奉大仙师！”
语毕，他“砰”地磕在结实的土地上，不再抬头。
身后，抱着五个婴孩的蒙面人上前，将孩子放在准备好的竹篮里。
不远处，是一条蜿蜒在山涧的溪流，溪水清澈见底。
装了孩子的竹篮在水流的托浮下，一个个顺着河道飘走，很快就不见踪影。
“好了，起来吧。”黄国强盯着远去的竹篮，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赵明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愣怔地看着前方的小溪，有些恍惚，这就结束了，这么简单？
因为来观礼的人一个也没有，他压根没说什么话，只是干巴巴念了两句、磕个头，其余什么事也没干。
他有些懊恼，早知道这么轻松，那还紧张个什么劲啊！
收拾好东西，黄国强带着蒙面人很快便离开了。
赵明见状，火急火燎地跟了上去，“等等我啊！”要知道，他可不认识路！
不一会，山谷就恢复了平静。
“走得倒是挺快……”李骰嘀咕着，从遮掩的树后现身。
他们来得巧，刚到就看见黄国强将孩子放在篮子里用溪流送走，连忙隐蔽身形，想看看他们的下一步。
没想到，他们压根没有下一步。
“跟过去看看？”明霖问道，他有些烦这些人的手段，好端端的，非得让个孩子在水里飘过去是什么意思？
姬鹤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想必这溪流的尽头，就是大仙师的老巢了。
一群人顺着溪流迅速跟上，没过多久，就看到了水流的尽头。
那是一个狭小的山洞，丁点儿亮光都没有，最后一个篮子装着的孩子恰好漂到此处，拐进洞口后，紧接着便是一道沉闷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听这声音，山洞里边，不会是瀑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