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夷

    脚下的石地传来轻微的震动,白礁立在山巅,俯瞰着底下的裂谷。

    湍急的水流冲破山壁,一路卷带无数的树木和滚石,汇成一场势不可挡的山洪。

    望着这咆哮的巨浪冲向最近的房屋,他挑了挑眉毛,“那些个吵吵嚷嚷的正派人物呢,这会倒是不见踪影了。”

    冷笑一声,翡洺拍了拍裙边沾上的泥土,似是早有预料,“用不着,一会就停了。”

    她目光灼灼,并未在意山洪的方向,仍是盯着适才上来的地方,仿佛想透过凶猛的水流看见底下的东西。

    “差不多了……”她轻声道。

    白礁眼皮子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顺着翡洺的视线看向原先蛮荒大泽打开的通道处,一颗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虽然在满山的水流掩盖下,已然看不出是否还有怪物从里面出来,但是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翡洺谋划了如此之久,不可能被这群人轻而易举地搅和。

    你的后招……到底是什么呢?

    湍急的水流快速地朝着身后卷去,那只罪魁祸首般的锦囊早已不知道被冲去了哪里,谈萤有些担忧村子里的李骰和秦三淼,一时间压根没察觉出絜钩那颇为怪异的反应。

    她只当这突然出现的妖兽是浊江的手段,随意打量了几下便移开了目光,明霁低头不语,只有惊吓到的絜钩和向川泽拼命使着眼色。

    衬着四周嘈杂的水声,这开辟出来的空间里越发显得安静。

    奈何除了一开始的诧异,向川泽很快便收敛住表情,神情自然地和眼前的冰夷兽点了点头,随即一脸严峻地站在谈萤身侧。

    见没人和他同一战线,小陶心中烦躁的同时忍不住埋怨起浊江的圣灵,甚至迁怒地抬起脚又踹了一下地上的姬鹤。

    但这一脚没落到实处,就被一道平静审视的目光阻拦了,小陶暗骂晦气,只好抬起头装出一副才看见的样子。

    “哟,这不是冰夷吗,怎么这么巧?”他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颇为嫌弃地拂了拂冰夷搭过的肩膀,“怎么,这是来凑热闹的?”

    定定看了一会,冰夷兽收回目光,淡声说道,“热闹?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不等絜钩吵嚷着大叫,他掷出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你以为着通往蛮荒大泽的口子只开了这一个吗?”它轻嗤一声,巨大的蛇身渐渐旋在半空,吐出的气息令人忍不住胆寒。

    “魔猴出世,天象大乱,你却和我说是‘热闹’?”

    “五域尽崩,妖魔横行,人间一片哀嚎,你还看不清吗?”

    随着一声声质问,它的身体膨胀得越发壮实,宽大紧密的蓝色鳞片贴合在盘起的长身上,威严的龙角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将四周的水幕照得宛如冰块。

    谈萤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这龙形的妖兽非同寻常,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姬鹤身旁那只扛行李的诸怀简直天差地别。

    她瞧了瞧阴沉着脸哑口无言的小陶,梗着脖子僵在原地,一副自知失言又碍着面子不肯低头的模样。

    叹了口气,谈萤自知在夹在一群非人类当中,或许只有她才能够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了。

    脸上堆起笑容,她朝着半空的冰夷问道,“咳,这位……前辈,”她顿了顿,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出人类的憨厚老实,“这事,我们也才知道……”

    谈萤想得简单,既然五域的情况既定,那不如坐下讨论怎么解决,内讧算个什么事。

    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她也只是在听见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想到远在碧水和墨潭的亲朋,随即脑海里便不可抑制地想着应对的方法。

    不知不觉间,她似乎下意识地将这些大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最为可怕的,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这变化。

    向川泽沉吟片刻,附和道,“确实,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这横冲直撞的浊江,免得山外的百姓徒遭灾祸。”

    觑着冰夷的脸色,絜钩这才敢小声嘟囔,“就是,我们不也才知道吗,哪能这么快应对……”

    明霁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是时候自己开口了,便轻了轻嗓子,大咧咧地吩咐道,“冰夷啊,你也听见了,赶快把这水给停了吧。”

    听着这犹如指挥下人的语气,絜钩几乎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指着明霁连声,“你……你……”

    冰夷也不过是发泄一番,情绪散了也便不再追讨什么,听闻明霁的话,只是冷哼一声,“一早就开始了,轮到你再下令,村民不知要遭多少罪。”

    见冰夷对着女娃娃的话言听计从,甚至有隐隐的臣服意味,小陶再也忍不住了,心痒痒地叫喊,“喂,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霁笑吟吟的,故意朝着他眨了眨眼,就是不开口。

    五域之中,人类掌祭祀官一职,协调镇水神兽维护水面的安稳平和,而水底下,则是由圣灵看管着镇渊砀,守住一方的灵力支撑。

    向川泽眯着眼看了看明霁又转回冰夷身上,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子,似乎已经猜到了。

    一拍脑袋,谈萤这才急急忙忙地解释,“忘了和你们说了,”她转向明霁,“这位是浊江的镇渊砀……化成的……”她“呃”了半天,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明霁了。

    这话一出,小陶立刻叫嚷起来,“怎么可能,那东西不过死物一个,怎会突然有了意识还修成人身?”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明霁,看那样子活像是被欺骗了,倏地又转头,盯上了冰夷,“你来,你说说怎么回事!”

    居高临下地瞟了犹自不相信的絜钩,冰夷颇为无奈地叹道,“絜钩,事实便是如此。”

    一旁的向川泽倒是想起曾经在白鸢楼院子里争夺逃逸的两颗镇渊砀时,那石头也是变成了两道光芒,四处窜逃,像天真爱玩的小孩和一群人嬉戏。

    似是猛地记起什么,絜钩一把扯过谈萤,将人推到了冰夷面前,厉声问道,“若是连镇渊砀都能修出人身,那你该怎么解释她?!”

    冰夷一脸迷蒙,怔声道,“什么?”

    “哼哼,”小陶像是不怀好意地瞥了眼明霁,紧接着说道,“她身体里可是藏着两颗镇渊砀的,怎不见有什么异样?”

    似乎是为了拉回刚刚被冰夷训斥的脸面,小陶得意洋洋地昂着脖子,想着看明霁和冰夷出糗,好让自己解解气。

    可这话无疑是震慑住了冰夷,他惊愕地和明霁对视一眼,还未定神,便看见明霁微不可察地冲着他摇了摇头。

    谈萤被粗鲁地扯过来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好奇自己身上的情况,竖起耳朵听得专注,生怕错漏些什么重要信息。

    若是能够将体内的镇渊砀取出,那可就太好了,自己也能落个轻松。

    她美滋滋地想着,丝毫没注意身后的水幕陡然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向川泽立时喝止,但还是没来得及,那湿漉漉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谈萤的胳膊,五指关节攥得青白,手指上若隐若现长久泡水后的褶皱。

    手臂吃痛,谈萤便想用力甩开,却没想到急急忙忙地一个后撤步,把那人彻底拉进了水幕内。

    只见一个浑身土黄色的人踉跄着跌了进来,不仅如此,他另一只手还提溜着一连串的东西。

    虽认不出面前的人,但他们却认识这个仰躺着被拖进来的。

    “师兄!”明霁轻呼,立时扑了上去,劈手就从那黄面人手中夺回明霖。

    此时的明霖就像是溺水许久的人,苍白的脸被水泡得肿胀,四肢虚浮,甚至连肚子都鼓鼓囊囊的,显然灌了不少水。

    明霁怒极,板着脸冲那人喝道,“放肆,你又是何人,竟敢……”

    她没能说完,因为明霖闭着眼拉住了她,张了张口似乎是要解释一番,却干呕一声,侧着头不断地往外吐水。

    狠剜了他一眼,明霁只好小心地扶起师兄,轻轻拍着后背,好让他吐得更顺畅。

    诏狄无奈苦笑,只好冲大家拱了拱手,歉声说道,“在下大泽诏狄,这小兄弟……实在是我对不住他。”

    当时东南边山壁轰然破开,大量的水流奔腾过去,又兼之一群怪物守在一旁故意袭击,这才废了许多劲,才钻进这块平静之地。

    明霖本就属于土属性的能力,向来被水克制,即便用浊江的术法撑了一会,到底也是坚持不住,稀里糊涂地就泄了力。

    诏狄原本和小泥人在前边开路,游着游着,却发现身后没了动静,这才返回去将人捞起,又是一番折腾,这才寻到了姬鹤吩咐的地方。

    说完,他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地上瘫坐的姬鹤,莫名的凄凉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浊江。

    听完诏狄的解释,水幕内一时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一时间里,只有明霖的咳嗽声。

    突如其来的浊江水虽说冲散了不少碍事的怪物,但也给自己人带来许多不便,谈萤瞥了一眼兀自吐水的明霖,有些好笑地心想,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姬鹤仍在昏迷,显然明霁又不想管,冰夷兽只能代表浊江和诏狄寒暄几句。

    “原是大泽的圣灵,真是……”他打量着诏狄浑身上下的狼狈样,斟酌道,“好久不见。”

    摆了摆手,诏狄局促地站在角落,抬起头望着半空中威风凛凛的冰夷,忽然心生艳羡,“你……”他自然认出这是浊江的镇水神兽,忽地又想起自家的黑蛟平日也喜盘着身子悬在空中,忽然悲从中来,抿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

    到底是我做的孽,他想得悲怆,却不料一旁有道声音咋咋呼呼地打断他的思绪。

    “说起来,”絜钩奇怪道,“你们家的圣灵呢?”他望向冰夷,连浊江都给搬过来了,圣灵却不在吗?

    浊江的圣灵暮燧向来深居简出,性子古怪不说,更是规矩大得很,也不知道上哪养成的习惯,古板又不通人情。

    趴卧的明霖听见这名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吓得明霁拍着后背的力度重了些,引起一连串咳嗽。

    冰夷却像是没听见一旁的状况,面色有些难看,显然是知晓暮燧的行踪。

    沉默片刻,他终于吸了口气,正想将暮燧的交代全盘托出,却突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咔咔”声响。

    谈萤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水幕,感应到外边的情况,“冻过来了。”

    只见外边的水前脚还在流动,下一秒就被凝固了,不一会这块地方就变成了一个冰窟。

    四周的寒气丝丝作响,本就浑身湿漉漉的明霖被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眼见着明霁的脸又要黑了,冰夷连忙道,“我们先出去。”

    随即也不等别人准备,长身一摆,便将所有人卷起,钻进了冰层里。

    再睁眼时,谈萤就发现自己踩在了冰面上,抬头一看,那原本被淹至山顶的水流已然降了不少,因此,这冰面也不算厚,堪堪到山的小半的高度。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冰层底下被冻住的怪物,凝固了一瞬间的惊恐和慌乱,像是栩栩如生的冰雕。

    而冰夷却没她的闲情逸致,开阔的空间让他的长身子施展开了,此时正在半空悬停,凝望着不远处。

    在一大片光洁的冰面上,只有那处还是流动的水,一下又一下,像是沸腾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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