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坑

    冰面腾起的冷风像是附骨之疽般从脚底钻入,诏狄从未感受到如此冰凉的寒意,稍稍一动,才发觉身上的细汗粘腻地贴在衣服上,浑身仿佛落入了浊污阴寒的沼泽,被涌动的淤泥堵得心口发滞。

    我确实罪该万死……他消沉地想。

    但望见翡洺脸上那抹洋洋得意,诏狄又不甘地瞪红了眼,要不是……要不是他们,自己又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听着身后的呼吸声又急又粗,冰夷记起临别前暮燧的嘱托。

    “诏狄此人……”暮燧面色平淡,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胆小心大,目光短浅不谙俗事,极容易被人蒙蔽。”

    他长叹一声,似是早有所觉,“若是真做了什么糊涂事,也不必苛责……”

    冰夷目送暮燧钻入炁风阵阵的通道,耳畔只听见被风刮得虚渺的最后一句。

    “毕竟……大泽这一支,只剩他一个了。”

    风团转瞬关闭,冰夷惊愕不已,再想多问,也没法寻见暮燧的踪影了。

    此时面对着翡洺的挑拨离间,他自然心有主意,语气也无甚起伏。

    “哦?”幽蓝的龙目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望向对面几人,“我说呢,封闭得好端端的通道为何提前打开,原来是你们捣的鬼。”

    无声的威压骤然落在翡洺身上,她咬紧后槽牙,露出个恣意的笑,挑衅地说道,“如何,里边的滋味不好受吧?”

    “咔嚓——”石壁的冰块出现些许裂痕,显然是禁不住冰夷的压迫。

    就连站在翡洺身后的白礁都有些难以承受,额间布满了细汗,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条悬在半空的冰龙。

    他有些疑惑,这去了一趟蛮荒大泽,不说断胳膊少腿,怎么感觉这气息比先前还要厚沉绵长,仿佛灵力上涨了不少。

    “滋味倒也还行,”他无所谓地轻轻揭过,抬眼恰好和白礁的视线对上,倏地一笑,“倒是一出来,听了些风言风语。”

    “瞧着小兄弟有点眼熟啊,不知认识我那故友吗?”

    冰夷连猜带蒙,眯着眼打量白礁,“也是条蛟,不过是黑的。”

    白礁背脊忽地一僵,整个身体被冰夷的威压逼迫得仿佛扛了千斤重,喉间漫上些许铁锈味,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越过冰夷兽,他瞧见诏狄那副惶惶的样子,只觉得心中的恶气疏散了不少,慢慢勾起嘴角。

    “乌骁吗?”白礁做出轻松的模样,轻飘飘地开口,“确实是我杀的。”

    没等对面反应过来,他又追加一句,“不仅如此,拦着我的,也杀了。”

    早已醒来的姬鹤瞳孔一缩,旋即明白了他话语里暗藏的意思,恐怕大泽的祭祀官一族,也已落了毒手。

    他目光暗了暗,隐在阴影的半张脸不自知地露出些悲痛。

    浊江和大泽相邻,他还记得,守着大泽的祭祀官姓石,是附近一家农户的妇人。

    大泽和其余四域不同之处,便在于它那大片大片的沼泥地,平日里鲜少有人涉足,听说前些年还被划成了保护区。

    就是这样一片了无人烟的地方,即便发生了点什么,也没人知晓其中的因由,只当是环境被破坏,感慨一会也便置之不理了。

    除了他们,又有谁知道底下的阴私纠缠呢?

    姬鹤忽然便觉得疲累得很,连带着身上的筋骨都跟着生疼,几乎维持不住挺直的腰杆,蜷缩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抓点什么扶住。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明霖见刚醒过来的姬鹤面色苍白,还以为没休息够,小声地骂骂咧咧,“那驮行李的畜生呢,要紧时候就不见踪影,好歹给大长老喝点水。”

    明霁面无表情地收了悬在师兄背上的手,变戏法似的掌心一转,捻出一颗药丸。

    “世事无常终有定,长老,您多虑了。”

    姬鹤有些惶恐地接过明霁手中的东西,敛起心神,再稍微琢磨一会,便知道白礁这番话的意思。

    仍是想要其余人对诏狄生出些间隙,同时,也在暗暗警告,他们实力不容小觑,即便是真打起来,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但是,姬鹤抬头朝对面望去,真的如自己所猜测的一样吗?

    丢出那样霸气横生的话语之后,白礁便板起了脸,一副狂妄嚣张的样子。

    唯独站在它身后的石怪知道,这样张扬的性子和寻常的白礁很不一样,令他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两眼。

    它不甚清楚翡洺的计划,只知道自从山妖死去,救出主上的机率又少了几分,伤心之余还不忘四处乱瞟,猛地意识到无支祁还被玄铁锁链困着,现在只怕是被这厚冰压在了最底下。

    石怪的石头脑袋像是从未有过的机灵,几乎立即想到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顿时担忧起主上的安危,瞪着眼珠子慌张地觑向翡洺。

    可翡洺脸色仍是风轻云淡,对石怪的紧张焦急无动于衷,她一直注意着对面的反应,精明的眼珠子里似乎在谋划些什么。

    得不到确切吩咐的石怪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忙乱,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水坑里,涌起了细碎的泡沫。

    或许是五域之间的心有灵犀,总之,在听见白礁的一番话后,谁也没想着在此时质问诏狄,更别提翡洺隐隐期待的内讧。

    就连脾气火爆的絜钩也状似随意地掏了掏耳朵,似乎是没把白礁的话放心里,但侧头时凉飕飕射向诏狄的目光却表明他此刻的不满。

    别的不提,诏狄身为圣灵,能把这差事当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独一份了,他隐隐有些瞧不起,又奈何不是自家水域,只能瞪一瞪解恨。

    也正是因为这边不接话,导致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到显出些平和的意思。

    可冰夷并不想就此安静地待下去,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在拖延时间。

    沉沉的目光落在翡洺遮掩在身后的水坑,他回到最初的疑惑,这地方,怎么没被冻上?

    和一侧的絜钩交换了眼色,又衡量了彼此双方间的距离,冰夷朗声道,“死了便死了,总是要死的,没什么奇怪。”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翡洺脸上的表情,“可若是有些人痴心妄想,想要做些起死回生的阴损事,那可就不行了。”

    话语一落,他便捕捉到翡洺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顿时抽身飞了过去,想要看清那水坑底下的东西。

    而一旁的絜钩身体更加灵活,转眼间就窜到了翡洺面前,正要探头望向那水坑,却被扑过来的白礁死死按住。

    他化形成蛟,长长的身子一下便制住了絜钩的翅膀,令他没法动弹。

    可小陶本就一肚子火,尖锐的鸟喙登时啄向对方,想要他吃痛解开束缚。

    蛟身滑腻,细碎的鳞片像是糊了一层粘液,弥漫着一股潮湿苔藓的腥臭,絜钩下不了嘴,只能张着爪子胡乱挣扎。

    白礁猝不及防被利爪钩住细鳞片,立时吃痛得颤抖,连带着卷紧的身子也松了些。

    絜钩摸到些门路,爪子故意逆着细磷扒拉,一旦嵌了进去,便猛力下拉,勾出些丝丝缕缕的血肉。

    这边两方缠斗得不可开交,冰夷却像是犯了难,停在翡洺前方一动不动。

    并非他不想再前一步,而是面前实打实地出现了一块无形的屏障,阻绝了过去的路。

    他平静地隔着屏障和翡洺对视,龙爪按在上方,一点点用力。

    那东西仿佛融化般,柔和地将爪子包裹起来,但无论再这么使劲,也无法突破一分。

    冰夷像是有些苦恼,呵出的冰息对这屏障无效,只能说明这并非实质,而是翡洺自身灵气化成的。

    可这损耗极大,他不相信仅一个翡洺能坚持多久。

    那边絜钩玩得不亦乐乎,后边还有未出手的其余人,冰夷饶有兴致地瞥向对面的石怪,又落回到翡洺身上。

    “何苦呢?”他并不急躁,凑近了翡洺,轻声道,“你等的人,怕是到不了了。”

    翡洺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怒吼道,“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你不可能……”

    她几乎要咬碎银牙,暗恨地心想,要不是那卷竹简被末影竹带走,而镇渊砀的灵力又供给了蛮荒大泽,自己又何苦撑得费力,真是时也命也。

    看着翡洺变化莫测的表情,冰夷心下冷笑,确认了暮燧最为担心的情况已经发生。

    他心生一计,猛地抬起头,对着翡洺身后摆出一副惊愕的表情。

    紧接着,连撑在屏障上的爪子也后缩了些,他语气有些畏惧,盯着那水坑一动不动,“这……这难道是?”

    翡洺心中大喜,顾不上对方的表情的细微差别,猛地回头,却发现水坑里空无一物。

    大起大落间,她心绪不宁,屏障被冰夷从外部破开,顷刻间便来到了面前。

    与此同时,蛮荒大泽内。

    一位穿着绿罗裙的小姑娘拖着一样东西,正艰难地行走在猩红的泥地上。

    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偶尔泄出的光亮盈满紫色,显然是在孕育下一道紫雷。

    末影竹趁着雷还没劈下来,牵着一条软竹拖着无支祁赶路。

    一旁有虎视眈眈的怪物紧紧跟随,她连个眼神都没给,因为知道它们不敢扑上来。

    即便这样,她走得也不轻松,心怀愤愤地瞪了眼无支祁身后拖着的玄铁锁链。

    那东西像是索命的冤魂般一直缠绕着无支祁,居然硬生生跟进了蛮荒大泽,还一路拖一路延长,甚至到了东林。

    回到熟悉的地方,末影竹却没空怀古伤今,带着这么个累赘就开始四处翻找。

    “在哪呢,在哪呢……”她低声嘟囔着,连岩石的角落都翻遍了,愣是没找到翡洺交代的东西。

    “西边……”她直起身张望,确认道,“这不就是西边吗?”

    正迷惑时,一团莹白的光忽然飘了过来,末影竹愣怔地看着,忽然喜上心头。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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