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识月赶在亥时前回了书铺。

    她已经退了客栈的房间，在书铺内隔了个房间给自己休息用。回来时，寸碧正在屋内桌子前打着瞌睡，似乎一直等她到了这个时辰。林识月轻手轻脚，压低了呼吸声，让她把手脚延申开，好睡得舒服些。随后她自己便在她身旁和衣躺下，疲惫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林识月醒了过来，起身梳洗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酣眠的寸碧，抿嘴笑了一笑，便关上了内室的门去外面整理书架了。

    她整理了书铺的书，又补充了些许书，在细细除去上面灰尘后，林识月就带上手套，开始琢磨她的计划。

    【系统：宿主现在是想要改变部分图书的分类吗？】

    林识月“嗯”了一声。

    “你知道现代社会的书店会有专栏吗？”她一边目光专注地在书架上找着书，一边说着，“我工作的图书馆也有。但书店会更贴近大众些，主要原理就是将那些最好读的书单独拎出来，放在更醒目的位置，增加曝光率，从而提高销售额。”

    “书店又是分区的，所以文学区一般就是些名篇获奖小说集或者是那些网红作家的，工具书区一般会是些食谱，休闲区则大多放着心灵鸡汤类的书籍，或是成功学书籍——但无论怎么放，都遵循一个原理，就是来逛这个分区的人，一定是这些书籍的受众。”

    【系统：宿主是想按照类似的原理来重新分类？】

    “也不算重新分类吧，就是理出几个专栏，精准定位投放。”她如是说，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感受上面传递而来的温度，把它放进脚边的书筐中。

    她整理了大约一刻钟，后面小屋的寸碧就光着脚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到林识月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姑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我不好，我该早些醒过来，你瞧瞧我，都不知道睡到什么时辰了，怎么能让姑娘这么早起来做这些杂事。”她自责地低下头。

    林识月温和地笑了起来，嗔怪地看她，示意寸碧和自己一起抬书筐。

    “没关系的，”她拍拍寸碧的肩膀，“而且，我还有些事情要麻烦你呢。”

    “你看呀，这个店不能只靠我们两人，我觉得呀，还得有些别人一起来帮忙，郑公子与老师需得在静明书院学习，不可能时时刻刻帮忙，所以我还得再找个帮工，不知道寸碧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她的确觉得有些太忙了，尤其是再遇到昨日的情况，光是寸碧一人在店里必定是忙不过来的，况且以后还有些体力活，还是寻个帮工的好。

    寸碧忙不迭点点头，像是对这种信任感到兴奋与喜悦。

    阳光慢慢明亮起来，照亮了整个书铺。但林识月琢磨了一下，等和寸碧说完招工要求，看她出门后，林识月给自己随意地束了发，并未像往常一般开店，而是出了门。

    她先是去了李修清推荐的木匠处挑了几个书架，随后按照记忆弯弯绕绕，终于站在了一处朱门府邸面前。砖瓦青亮，门上的朱红漆非常鲜亮，像是刚刚被人涂抹了一层一般，甚至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门上的狮首以黄金制成，不沾纤尘，日日有人清扫打理。朱门打开了一半，偶有仆从来回走动，皆目不斜视，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完全忽视了林识月的存在。

    林识月抬头看着上面牌匾的金漆大字。

    许府。

    巧巧的家，洪洲城最大富商许尚渠的宅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几步，对着门前的侍女轻言。

    “我来拜访你家小姐，可否为我通报一二。”

    或许是因为巧巧刚刚归家的原因，那侍女看她的眼神格外警惕：“你是我家小姐什么人？”

    林识月安抚地一笑：“我是你家小姐的旧识，麻烦姑娘告诉她，我姓林，和她在洞中相遇。”

    侍女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她张了张口，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林识月，虽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不由得正色，提裙快步向内走去通报。

    林识月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

    片刻后，那个侍女很快又走了出来，表情与刚才已然大不同。她恭敬地伸手示意林识月向内走去：“林姑娘请，我家小姐在内堂等着你。”

    林识月跟在侍女身后进了许府。沿着抄手游廊，到了后堂内，正中间放着块彩蝶双面绣屏风，上绘彩蝶生动飞舞，栩栩如生。还没等她绕过屏风，一个圆嘟嘟的雪团子就从后面扑了出来。

    “——林姐姐！”

    经过这好几天的休养，巧巧的面色已经恢复了红润，一张圆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欣喜和笑意，整个人扑在了林识月的身上。

    春寒料峭，她父母又忧心巧巧身体，便把她裹了一层又一层，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大的雪团子。

    林识月也笑了起来，大大张开双臂搂住了巧巧。

    “林姐姐，能再见到你真好！”巧巧把脸在她胸前用力蹭了一蹭。

    边上的侍女见状，早便退了下去，林识月则抱起巧巧，笑道：“行啦，外面也冷，我们进屋聊聊吧。”

    巧巧这才想起了什么，忙从林识月身上蹦了下来，拉起林识月就往里面走。

    绕过屏风穿过内堂，巧巧带着林识月去了她的房间。还怕林识月冷，特意拿来了炭炉放在林识月膝前，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暖烘烘的。

    做完这些，巧巧就抬起头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识月。

    林识月有些无措，伸手拍拍她的头：“这么想我吗？”她心中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了一般。她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真能给小姑娘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当初选择救她，也不全是出于怜悯，有部分心思也是想着是否日后能利用一二，但现下那点小小的私心在小姑娘纯洁的眼神里，倒成了让林识月有些愧疚的工具了。

    巧巧用力地点了点头：“林姐姐现在也在洪洲城吗？”

    “是啊，”林识月将手放在炭炉上暖着，温柔地说着，“我开了间书铺，巧巧要来看看吗？”

    巧巧的眼神亮了起来：“好呀！好呀！在哪里？”

    “在中心街区，”林识月揉揉巧巧的脸蛋，和她说了具体的地址，“巧巧知道那里吗？”

    巧巧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明天巧巧来玩好不好？我在店里等你。”

    巧巧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搂住林识月的一条胳膊：“我一定去，林姐姐等着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林识月含糊其辞地说了些在仁和教内的情况，但为免吓到小姑娘，她很多地方只是一笔带过，并未详细阐述。但尽管如此，巧巧还是被吓到了不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小手攥着林识月的衣角。

    “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当初乱跑，林姐姐也不会受罪了。”巧巧有些沮丧。

    林识月把手盖在巧巧的手上，郑重其事地开口：“巧巧不能这么想，那些坏家伙的错误，和巧巧有什么关系？”

    在确定巧巧平安后，林识月便站了起来。

    “林姐姐要走了吗？”巧巧有些不舍。

    看着巧巧可怜兮兮的样子，林识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啊，但我们明天就能再见啦，巧巧一定要来哦。”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了。

    巧巧一直送她到了府邸门口，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门槛处看着她，林识月失笑摇了摇头，等到彻底看不见那个小姑娘垂头丧气的脑袋了，才加快了脚步。

    回了书铺后，木匠铺那边也将书架送了过来，林识月搓了搓手，开始整理书籍的摆放。

    她把书分成了两大类：话本类、经哲类。在把这些书整整齐齐码好后，她裁了一张大纸，沾墨端正写下几个大字：买一送一。

    写好后，她端来浆糊把这纸张黏在书架侧边，用力把两个书架挪到店铺的醒目位置处。

    接下来，林识月要想办法处理“送一”的那本书了。

    “系统，能调出仁和教相关的信息吗？”她想了一下，开口问系统。

    【系统：正为宿主调取信息，调取成功。】

    林识月闭上眼感受脑中洪流般的信息流，从中提取了几条关键信息，睁开眼时心中已经有了把握。

    她回到自己的卧房，裁了纸开始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些东西来。

    半个时辰后，寸碧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面容黢黑的小男孩。

    小男孩身上有着零零散散红肿的划痕，衣服也被划破了不少，眼中倔强的不肯掉下泪，手里却紧紧攥着自己破碎的衣角，不肯说一句话。

    林识月听到响动，从卧房里走出来，她脸上还沾有墨痕，手里拿着一叠写满墨迹的稿子。

    “回来了？”她扫过寸碧和这个小男孩，了然点头，“这是你给我寻的帮工？”

    那小男孩还是不讲话，寸碧在一旁点了点头。

    “姑娘要能干力气活的，我寻了半天，觉得他或许是个合适的人选，他原是......”

    林识月抬手止住了寸碧的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男孩：“让他自己说。”

    她勾起唇看着小男孩。

    寸碧适时停了下来，也转头看着他。

    小男孩攥紧了衣摆，咽了一口口水，看上去紧张至极，但定着两人的目光，他终于开口了，从嗓子里挤出几句蚊蚋般的话。

    “我......我原本是乞丐，最近......最近没饭吃了。”他嗫嚅道。

    林识月表情没多大变化，继续追问了一句：“你有名字吗？”

    “......阿瓦。”他说。

    “阿瓦是吗？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林识月直起身子看他，一边把手里的纸张递给寸碧，一边继续说着，“以后在这里好好干，我能让你吃饱。但我先得看看你能干的多好，若两个星期后，我不满意你，你便回去，继续去做你的乞丐，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识月的声音并不算严厉，相反很是轻柔，但阿瓦像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忙不迭小鸡啄米般点起了头。

    林识月有些讶异，很快收了表情，偏头对寸碧吩咐道：“印书铺的王老板应当还在，你去找他排一副版来，说我要五十本，越快越好。”

    寸碧应声，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阿瓦，带着那一叠纸离开了。

    阿瓦有些怯怯地看着林识月，林识月瞥他一眼，带他去了后院，去井里打了桶水，有拿来一块干净的布帕放在他面前。

    “擦洗下身子吧，我再给你找身衣服。”林识月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渍，继续说，“待会儿我教你明日该干些什么。”

    说完她就丢下阿瓦一个人在后院中，自己去了店铺内，整理着书。

    看到阿瓦的那一刻，其实她并不算是满意的。尤其是当她知道阿瓦的身份后，更是有些苦恼。

    她更想要一个学过书的人来帮她，毕竟她开的是书铺，若是阿瓦这般的人，她还得从头教他，着实是麻烦。

    但她看着阿瓦，突然就想起自己在山洞遇到的巧巧。两人似是同样的神情，同样可怜的处境。她今日刚刚见了巧巧，或许有些移情效应，她看着阿瓦，心里又生了几分怜悯。

    “随便了，干些力气活也好。”她这么嘟囔着，终于打开了店铺的大门。

    望月书铺开门了。

    她亲自题写的“买一送一”四个大字分外显眼，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而其中，也包括站在街对面冷眼旁观的景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