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

    “请主事者与我一谈。”见始终没有人回应,商止川清润的声音在外陡然加大了音量。

    林识月微扬下巴,俯视着祭坛之下跪拜的人群,内心无波无澜。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慢坐在了身后的椅上,听着外面商止川的言论。

    “我名商珣,为当今衡朝礼部侍郎,圣上亲封景王府世子。请主事人出来,与我一谈!”商止川的声音严厉起来。

    他首次在众人面前吐露了自己的身份。

    站在商止川身边的黄之衡一怔,显然也不知道自己身旁站着的清俊公子哥有着这般身份。他只是听上头吩咐,说此人似乎身居高位,又手持兔符,这才率兵出来围了这里。但他也不曾想到,这所谓的身份高贵,竟然是与京都里的那些贵人有关。

    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商止川——他手持身份令牌,面容严峻,脸上毫无笑意,眼中冷意似乎能将面前的建筑冻成冰雕。但即使如此,他的一言一行都规整到了极点,举手投足间便能轻易看出他出身贵族世家的贵气。

    除去外头人的惊讶和祭坛内已经知道他身份的林识月与鸢娘,其他人在听闻商止川的反应后,也有些慌乱了起来。

    “怎......怎么还是个世子?”

    “不是,这......我们仁和教从未有过差池,以仁善为业,那世子来找我们作甚?”

    信徒有些摸不着底,下意识开始质疑商止川的来意。

    林识月冷眼看着底下的躁动,心中并无半分意外。

    现在才是少部分信徒的反应而已,届时等到城中的百姓得知消息后,商止川所获得的麻烦只会更大而已。

    她当真好奇,他一介最为守规矩懂礼教的礼部侍郎,该如何处理这般麻烦?

    林识月的眼神和地下跪拜着的鸢娘对上了视线。

    她对着鸢娘轻轻点了点头。

    祭坛顶端接了一处悬桥,恰好与外面联通。林识月微动,通过廊桥走到了外面,站在最顶端俯视着下方而来的百人。

    “我是仁和教现任神女,亦是殿下口中的掌事人——有任何事,与我商谈便好。”她淡淡地说。

    声音从商止川的头顶传来,他抬头看去,在看清人影后不由得怔愣了片刻。

    “神女......?”商止川低声喃喃,言语中透露出些许不可思议。

    “殿下,怎了?此女有何不对?”黄之衡在一旁有些紧张地问。

    商止川回过神来,面色已经如常:“无事。”

    没想到,她居然现在就成了神女......商止川在心中感叹。

    林识月站于高处,俯视着商止川等人的神情,也捕捉到了商止川在那一瞬的怔愣。

    “殿下。”她出声提醒道。

    商止川仰头看着林识月,突然笑了一声:“神女是吗?神女大人,现下我身旁不过百人,但片刻后还有百人会来,还请神女莫要为难我们。”

    “谈何为难,只是仁和教向来仁义,不知犯了什么忌讳?”林识月说。

    没有名头的平白围堵,是会受万民诟病的——况且还是仁和教这种在整个衡朝有赫赫声名的教派。

    林识月站在高处,已经看到山下有几个身影前来,见其模样,当是城中百姓。

    她心里叹气,垂眸看着商止川,想看看他能给出什么回答。

    然而在下方的清俊男子灿然一笑,冲着林识月挑衅般挥了挥手中的令牌。

    “没什么理由,”他说,“就是看你们不顺眼,怎么——我一介世子,还不能处理你们这些人了?”

    他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手势,站在他身后的士兵便如潮水一般涌入了祭坛之中。

    “尔敢!”

    林识月脸上有了怒气,盯着下方的人:“若无凭无据便能拿人,这世间法度法情法礼又在何处?!世子这般行为,是该遭天谴的!有损皇室颜面!”

    她在警告商止川。

    商止川笑了。他顽劣地露出一个笑,此刻看起来便像极了京中的纨绔子弟,高高地扬起下巴:“那有如何?出事我负责。”

    冲着林识月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头加重了语气:“全部扣押,若有抵抗,就地斩杀!”

    随着他这句话的落下,林识月能听见祭坛内传来的喧嚣声。刀剑出鞘的声音和哭嚎声混合起来,让林识月心底沉了又沉。

    这个姓商的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用力闭了闭眼,掐住手心的软肉让自己清醒一点,收拢情绪转身走回了祭坛。

    而在悬桥的对面,已然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那里。

    林识月面沉如水,也没有做什么无用的反抗,安静地在两位士兵虎视眈眈的眼神下一步一步走下了祭坛。

    走到中途时,她脚步顿了一顿。

    “仁和神永远护佑着我们,”她突然大声喊了出来,声音坚定而有力量,“请相信仁和教!”

    士兵想阻拦林识月已然来不及了,只能看着她把这一串话快速地吐了出来。

    林识月讲完后,她的话稍稍安抚住了有些骚乱的人群,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很敏锐地感受到了身后士兵的动作。

    她微微扬起头,感受剑锋横在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多言,快些走!”身后士兵催促。

    林识月不再多话,跟着士兵朝下走着,最终被领到了一个空旷的屋子里。

    被关到里面后,两个士兵便走了出去,在外面把门锁上,留林识月一人呆在空旷无人的屋子里。

    趁着四下无人,林识月坐在屋子里,开始反刍自己的计划,同时也思索着商止川这一鲁莽举动的意义所在。

    她的目的是清除掉仁和教的污秽,改造仁和教,这样既可以保留百姓的信任,也可以很大程度的减少伤亡。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就需要处理掉仁和教内势力最大的几人。

    左护法,除去鸢娘与钱渡东外,仁和教内势力最大的人。所以林识月通过威胁与诱惑将他暂时扳到了自己这一边;景筠,林识月抓住他最渴望的想法,以自己为诱饵稳住了他。

    剩余的鸢娘与钱渡东,两人分庭抗礼,不好处理。然鸢娘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找回神女,重塑以往的仁和教,而钱渡东则是将仁和教造成今日这般状态的罪魁祸首。对付这两人,林识月的想法也很简单,借力打力,留下鸢娘,待钱渡东回来后让他们二人对抗。

    林识月手里有八分的把握,鸢娘会在两人的斗争中胜出。而那时如何对付鸢娘,便不算一件太难的事情了。

    故而她不能理解,分明已经如此清晰的脉络,商止川好端端破坏了计划,究竟是何打算?

    他不是蠢笨之人,也不该有那般鲁莽行为。

    林识月回想起来,他突然背离计划的原因,似乎真的仅仅是因为她选择主动为景筠试药而已。

    “不对啊......”

    这也太愚蠢了。林识月摇摇头,排除了脑中某个好似异想天开的念头——按照她这段日子与商止川的交流而言,他不会是这种只凭自我喜好和一时冲动决定事情的人。

    林识月选择在仓促间成为神女,虽说是因为做一个简单的弥补工作,但她心底深处还是不敢相信商止川当真是这种做事不过脑子的人。

    她闭上眼睛,一点点梳理着脑中纷乱繁杂的线索。

    直到某一瞬间,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子。

    “难道——”

    门外似有人在动锁,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林识月缓缓睁眼,不露声色看着门的方向。

    门开了,商止川施施然走了进来。

    林识月定定地看着他,看他姿态端正和雅地走入了房间,寻来蒲团摆在了林识月的面前。

    “我始终觉得,大衡朝百年来最年轻的礼部侍郎,不过弱冠就进士及第的商世子,不会做出这般愚蠢的行为。”

    商止川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身去关上了门,转而再跪坐在林识月面前,不可置否地说:“或许你对我理解有误。”

    “来吧,我们谈谈该如何处置你——现在仁和教的神女大人。”他说。

    林识月没有接他话茬。

    “据我所知,皇后痴迷仁和教,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圣上才命你暗中调查仁和教,现在世子如此大张旗鼓地围了仁和教,却没有任何缘由,不知世子可否担得起皇后之怒?”

    “仁和教上下所有人我都会彻查,景筠会被关入牢狱之中,鸢娘亦如是,想必神女你也不愿遭受这般苦楚。”

    “殿下此事闹得轰轰烈烈,不过半个时辰整个洪洲城都会知道此事,不知殿下可想好如何与百姓解释?”

    “可惜了,你若是不这么顽固,也不用历这么一遭罪。”

    ......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谈了一会儿,全都是个聊个的。

    林识月沉默了下来,慢慢垂下眼,再度抬眼时已然露出了一个晦涩难辨的眼神。仿若是在茶馆时,林识月那时的目光,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如悠远深邃的天空,只隐约辩出其中若隐若现的复杂情绪。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意识到仁和教的不对,但洪州刺史甚至节度使不敢处理的原因,一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二是众人皆知皇后也信奉仁和教。若有一步踏错,不仅会被千万人唾弃,甚至还会被皇后所记恨上。”林识月说得很轻,似是私语,但速度又很快。

    商止川安静地听着。

    “你命人围了此处,并彻查教内众人,是你知道你定然能从其间查出些什么,你定能找到鸢娘等人残害人命的证据。”

    “但我定然找不到你的。”商止川补充道。

    林识月点头,讲得越来越流畅:“于是你只能将我放回去,因为仁和教现在的掌事人是无辜的,所以——只要说明鸢娘等人的行径与我无干,是他们自己利欲熏心,那么仁和教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无辜的。”

    商止川眉眼含了笑:“我还会将鸢娘放回去。”

    林识月的动作霎那间停了下来。

    “然后迎接着钱渡东?”

    有一种奇异的情绪从商止川的脑中涌了出来。他欣赏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似是讶异她这般清晰的逻辑与敏锐的思维。

    他一时生了逗弄她的心思。

    “不过......也不一定找不到你的错处,”他弯唇,“毕竟我亲眼所见。”

    他指的是周叔。

    林识月呼吸顿了一顿,偏过头避开商止川的视线:“找不到的。”她低声说。

    “什么?”商止川没有听清。

    “找不到了,”林识月转开话题,“由此,你便困住了景筠,同时也顺带着改造了仁和教,完成了圣上所交代的任务,然而......”

    “然而,我只要有半分出错,所有的责任必然是我一人承担,且近几日我还需面临百姓的诘问和朝臣的批判,”他看出林识月此时的抗拒,便收敛了心思回到正题上来,继续说,“且这个方法,若是你没有成为神女,便不可能如此顺遂的实现。”

    他确是没想到,当他在下方看着一身白裙的林识月时,内心的惊诧是远远大于惊喜的。他丝毫没想到林识月会做出这种行为,就如两人已经提前交换过想法一般。

    林识月也没有想到,直到方才她才想通了一切,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她心底升起。

    她所谓的补救计划,竟能与商止川的想法一模一样。

    “然而,即使我回到正位,你也难逃纨绔子弟、胡作非为的流言蜚语。”林识月收敛心神,继续说道。

    商止川不在意地颔首:“那又如何?只消圣上清楚就好,名声而已。”他不过消解些名声,而林识月的法子片刻间就有性命之忧。

    他还沉浸在两人方法一致的惊喜感之中,唇边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真切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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